第42章第四十二章(1 / 2)

寂靜的房間裡, 沒有一個人開口。

安靜得隻剩下男人沉重的呼吸聲。

楚江然一步一晃地往前走著,他遙遙地望著遠方,滿是焦躁的黑眸裡卻透出了一種死寂般的空茫。

他握緊手中的長劍,無意識地低聲呢喃著:“阿北他很危險……他還在等我。”

柳柒柒捂起眼睛, 艱難地呼吸著。

沒有了……

秦北師弟他……他已經……他已經……

柳柒柒喘息了一聲,呼吸道裡滿是灼燒般的刺痛。

高大的男人以劍拄地,另一隻手虛虛地扶著牆壁,眼睛裡爬滿了紅血絲。

“唔。”他忽然悶哼一聲, 無法抑製地單手按上自己的腹部。

他的氣息越來越混亂,腹部間的白色繃帶上暈染開大片大片的血紅色。

“掌門師叔!”時天易失聲喊道,他抓起楚江然的手臂,“師叔, 您不能亂動。”

楚江然並不理會他,他死死地按壓著自己滲血的傷口, 不管不顧地往門口行去。

“您需要休息。”時天易焦慮地勸說著。

楚江然甩開時天易的手, 不耐煩地瞥了他一眼:“滾開。”

“……”時天易停了片刻,他神情悲戚地歎了一口氣,沙啞著聲音說道,“師叔,秦北師弟已經……”

楚江然頓住腳步,疑惑地看向時天易。

柳柒柒屏起呼吸,惶恐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師弟他……”時天易緩了口氣, 閉著眼睛繼續說道, “他已經沒事了。”

空氣裡有一瞬間窒息的沉默。

柳柒柒微微鬆了半口氣, 腦子裡的某根神經卻繃得更緊了。

楚江然臉上的神情沒有放鬆半分,他疑聲問道:“沒事了麼?”

“是的,師弟已經沒事了。”吳柳僵硬地附和了一句,“師叔您放心,好好養傷。”

楚江然轉頭盯向柳柒柒:“那他人呢?”

柳柒柒怔了一下,她虛弱地移動著視線:“師弟他……大概……”

小姑娘強忍著聲線裡的顫抖,凝著語氣輕聲說道:“他大概在山腳釣魚吧。”

柳柒柒死死地掐著自己的大腿,蒼白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卻仍然生硬地繼續說著:“師叔你知道的,師弟特彆喜歡……”她低低地喘了口氣,才勉強發出了聲音,“師弟特彆喜歡那池子裡的小魚,他最近想多掉一點……”

清悅的女音越來越虛弱,到了句末的幾個字詞啞得幾不可聞,隻剩下若有似無的氣流聲。

“這樣麼?”楚江然的神情緩和了幾分,自然地接了下去,“想做給我吃嗎?”

“……”柳柒柒說不出話來,她閉上眼睛,輕輕點了點頭。

“楚師弟。”一直立在一邊的執劍長老開了口,“你好好養傷罷。”

這位向來嚴肅的中年男子也忍不住沉沉地歎息了一聲:“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執劍長老說話後,楚江然明顯鬆懈了下來,他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那就好、那就好。”

男人手中的古樸長劍忽然跌落於地上,發出了“碰”的一聲。

隨即,楚江然整個人直直往前倒去,昏迷不醒。

“師叔(弟)!”眾人雜亂地驚呼著。

他們連忙手忙腳亂地把男人抬回床上,又找來青榆門的道友,再給楚江然診斷了一番。

所幸楚師叔的傷情並沒有惡化,反而好轉了一些。

所有人都長鬆了一口氣。

眾弟子在楚師叔的臥房裡待了一會兒,確認師叔的狀態已經穩定下來後,便陸陸續續離開了。

柳柒柒離開前,被執劍長老叫住了。

“柒柒。”中年男子低聲喊道。

柳柒柒:“在,師父?”

執劍長老沉默了好久,才低聲說道:“秦北的……撤了吧。”

柳柒柒猛地抬起了頭。

玄天劍門的弟子離世後,門裡會將他們碎裂的靈魂玉簡裝入錦盒之中,立上牌位,陳列於古老莊嚴的祠堂之中。

玄天劍門的祠堂有正堂、偏廳之分。

秦北隻是一個外門弟子,沒有資格進入正堂。

柳柒柒攥著自己的衣角,一步一頓地走進祠堂偏廳。

陳舊、窒閉的廳堂裡,明明滅滅的燭火輕輕搖曳著,台子上擺滿了外門弟子的靈位。

柳柒柒抿著嘴角,她抬起不斷發抖的手伸向刻著“秦北”兩個字的玄木靈牌,顫抖地取了下來。

“碰。”

柳柒柒沒拿穩,錦盒與靈牌一同摔落於地麵上。

盒蓋摔開了,青白色的玉簡碎片散落了一地。

柳柒柒呼吸一頓,怔怔地看向地麵。

玉簡中殘留的靈魂印記在明滅的燭光裡忽明忽暗,微微閃爍著。

空氣裡似乎隱隱傳來了青年若有似無的輕笑聲。

阿北?

小姑娘眼底的焦點渙散開來。

她魔怔似地抬起頭:“阿北,你在嗎?”

昏暗的祠堂裡一片寂靜。

地上的靈魂玉簡逐漸暗淡下來,秦北的氣息越來越淡,越來越淡。

仿佛下一刻,他留在這世界最後一點痕跡也要散去了。

柳柒柒無意識地握緊了拳頭,她強睜著酸澀的眼睛,將散落的玉片一塊塊撿起來,重新裝入錦盒裡。

她的手背上滴落了一些滾燙的東西,燙得她幾乎握不穩這些玉片。

半晌後,柳柒柒帶著秦北的錦盒到了外門弟子的生活區域。

那裡有一顆繁茂的千年桃樹,就在秦北的臥房外。

那是幾千年前秦北師弟剛進玄天劍門時種下的。

那時候,他們還隻是普通的外門弟子,那時候,他們甚至還不認識楚江然。

柳柒柒小心翼翼地把錦盒埋在了桃花樹下。

她微微仰起頭,紛紛揚揚的粉色迷了她的眼。

她迷迷蒙蒙地回頭望向秦北的房門。

恍惚間,她總覺下一刻那扇房門就會被人推開,某個俊美的年輕人將一如往日地抱著他家大黑狗子,懶洋洋地從房間裡走出來。

他可能會惡劣在黑狗子頭上彆上漂亮的桃花朵兒。

也可能隻是懶散地在樹下小憩半晌。

“你在哭什麼?”

她哭了嗎?

柳柒柒茫然地碰了碰臉上冰涼的水漬。

“柳師侄?”沙啞的男聲在柳柒柒身後響起。

柳柒柒疑惑地望向聲源處。

高大的男人一動不動地站在紛紛揚揚的粉色花瓣之間。

他逆光而立,全身都陷在濃重的陰影裡,隻剩下一個模糊的剪影。

“師叔?”柳柒柒無聲地喊了一聲。

男人一言不發地看向柳柒柒身前的小土堆。

……

柳柒柒記不清那之後具體發生了什麼。

楚師叔是什麼反應,他說過什麼,他質問過什麼,他咆哮過什麼。

她都不記得了。

她隻記得她一直在哭。

逝者已逝,活著的人還要背負著所有的悲痛,繼續活下去。

日子一天天過去。

關於秦北這個人的記憶在時間的腐蝕下漸漸淡去。

玄天劍門的人不再提起“秦北”兩個字。

楚江然也從渾渾噩噩之中清醒了過來。

他越發地沉迷於追尋無邊劍道。

每日每夜,柳柒柒總看見楚師叔一個人在習劍台上揮舞著寒冷的劍光。

他的劍意越來越純粹,也越來越冷冽。

他的劍術造詣逐漸超越了先掌門。

他的修為遠遠甩開了同輩人,直指巔峰。

看到這樣的楚江然,柳柒柒長歎了一口氣。

她的楚秦,終是徹底地走向了死亡。

她有些遺憾,但更多的是慶幸。

柳柒柒是曾深深地癡迷於楚秦之間的感情,但無論是她還是已經逝去的秦北師弟,都希望楚師叔能好好地生活下去。

而不是永遠陷在無妄的回憶之中。

這樣就好。

讓這一切都過去吧。

明天,會是春暖花開的一天。

柳柒柒本以為這一頁已經翻過去了,他們都從沉重的回憶裡走出來了。直到有回,她師父執劍長老讓她送一些密卷給楚師叔。

那天,她拎著執劍長老的一小疊密卷,小心翼翼地飛往了玄天劍門主峰。

她停在楚師叔的書房門口,恭敬地叩擊了三下,並一本正經地向師叔陳述了她的來意。

房間裡悄無聲息。

柳柒柒等了半天,裡麵一點反應都沒有。

小姑娘不由深感疑惑,她能感知到楚師叔確實在書房裡麵,可他為什麼不搭理她?

以楚師叔的性子,即使不方便見她也會直接讓她退下,而不是任她在外麵乾等著。

柳柒柒擔憂地推開房門,往書房裡瞧去。

房間裡昏昏沉沉,沒有點燃任何燭火,隻有星星點點的陽光從窗沿的縫隙間透進來,營造出一種昏黃色的壓抑氛圍。

高大的男人形單影隻地坐在書桌邊。

他微微低著頭,正一刻不停地以研缽研磨著一些青玉色的粉末。

那……是什麼?

柳柒柒茫然地伸長脖子看了看。

研缽裡的玉粉流轉著若有似無的光澤,散發出一絲令人極其熟悉的靈魂氣息。

柳柒柒一愣。

是秦北師弟。

那難道是秦北靈魂玉簡的粉末麼?

楚江然並沒有搭理柳柒柒這個不速之客,他沉沉地注視著散在玉粉間的靈魂氣息,眸光裡說不清楚是眷戀還是癡迷。

“阿北……”

他輕輕觸碰了一下微弱的靈魂印記,無意識地低喃著。

片刻後,他似是突然回過了神,收回了覆在玉粉上的修長手指。

楚江然閉著眼睛緩了好一會兒,才將研缽之中的細碎玉粉倒入一旁盛著靈水的瓷碗裡。

靈水因加入了玉粉,而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琉璃光澤,非青非白,卻又極為美麗。

男人端起瓷碗,一飲而儘。

“師叔?”柳柒柒驚呼一聲,“你在做什麼?!”

雖說他們修真者並不會因為吞服玉石而影響健康,但楚師叔這個行為……

楚江然放下手裡的瓷碗,他捂著心口微微喘息著,魔怔似地反複念著:“阿北、阿北……”

柳柒柒呼吸一頓。

明明已經過去了好久好久,她又開始難受了起來。

很難受,很難受。

柳柒柒甚至產生了一個念頭。如果她從不曾吃過楚秦這個c,她現在會不會好過一點?

如果最初的時候,秦北師弟沒有救助過那隻蒼狼,他們會不會都會好過一點?

柳柒柒深吸一口氣:“師叔你彆這樣,你冷靜一點……秦北師弟他已經死了很多很多年了。”

小姑娘閉了閉眼睛,再一次說道:“真的,很多很多年了。”

男人的眸光劇烈地波動了一下:“你閉嘴!”

他喘了口氣,狠厲地抬起眉眼:“他沒有死。”

“師叔……”柳柒柒仰起頭,半捂著自己的眼睛。

“他沒有死。”楚江然沉聲又強調了一遍,不知道是想說服柳柒柒,亦或是想說服他自己。

“師叔你看開點。”柳柒柒緩緩歎了口氣,“師弟如果還在世,也不希望你如此消沉。”

柳柒柒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識到。

楚師叔從未走出來過。

他一直一直困在名為“過去”的牢籠裡。

他堅信著秦北尚存於世。

他日複一日地尋找著秦北的蹤跡。

柳柒柒一遍又一遍地告訴楚江然,秦北師弟死了,他真的死了。

他的身體被魔修埋葬在了九幽之下。

他的靈魂散在了無儘蒼穹之間。

他永遠都不可能回來了。

這世間再無秦北此人。

然而,楚師叔聽不進她的一言半語。

他用儘整個生命堅持著他那無望的追尋。

某一日,楚江然開始長時間地下山曆練,將玄天劍門的所有事務都托付給了執劍長老。

柳柒柒並不知道楚江然具體去乾什麼了。

她甚至有點記不清自己這段時間做過什麼事情。

這個時間段總是特彆特彆模糊,似乎她閉了一個小關,山下便發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大變化。

凡塵俗世中的普通百姓停止了他們百年如一日的朝代更迭,進入了所謂的“科技時代”。

馬路間再不見馬的蹤影,山野間駛過長長的蒸汽列車,連他們玄天劍門都亮起了穩定且明亮的電燈。

互聯網技術席卷了全世界,智能手機改變了每一個人的生活狀態。

這個世界正以一個柳柒柒從未幻想過的麵貌展現在她眼前。

最初的時候,這一切與修真界並無多大關係。

修真者沒有興趣去摻和這些凡塵瑣事。

他們一心向道,信仰道法自然,追求天人合一。

無論是手機、電腦,亦或是空調、汽車,都不過是身外俗物,不值一提。

然而隨著科技發展,凡人的腳步逐漸擴張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他們爬上了最高的山峰,潛入了最深的海溝。

他們開發了西湖,深入了玄山山脈。

這些人嚴重影響了修真者的正常修煉生活。

最可怕的是,他們發明了一種武器——核彈。

一小部分修為深厚的修真者確實不怕所謂的核爆,可誰又沒個練氣期的親朋好友呢?

最終,修真界一致決定與俗世中的各個國家首腦達成友好互助的和諧共處關係。

並且未免與這個世界脫節,他們不得不深入市井之中,學習各種各樣的新知識。

相較於其他門派,他們玄天劍門與政府的聯係更加密切一些。

他們與政府接觸後,建立了所謂的“異常生物管理中心”,對所有具有非凡能力的生物進行統一綜合的管理,維護社會正常的秩序。

他們對外宣稱是公安部下屬的特殊派出機關,實際上沒有任何上下級關係。

畢竟哪個凡人敢和修真者搞上下級?

他們沒跪求收他們為徒已經很不錯了。

說實話,柳柒柒搞不懂楚江然是怎麼想的,他似乎特彆在意這群凡人的正常生活秩序。

就很奇怪啊。

以前他彆說插手凡人生活了,即使他們山腳的國家連續十幾年戰火連天、哀鴻遍野,他都懶得看一眼。

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