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春門外東一裡,有東石橋,南北向,太康元年(280)建造。
橋南有洛陽三大集市之一的馬市,因位於城東,又稱東市。
馬市不僅買賣各類牲畜,同時也是斬刑之處。
嵇康、夏侯玄、王經等人皆刑於此。
這一日,洛陽縣押著“劇賊”王彰來到了馬市刑場。
囚車路過之時,百姓爭相圍觀,唾罵不休。
“狗賊,你也有今日!”
“還我兒命來!”
“千刀萬剮了才好。”
百姓們罵著罵著,猶不解氣,甚至有人投擲瓦片。
王彰也不躲避,雙目無神地看著前方,隻求速死。
他身後還有十餘將校,卻神色各異。
有人殺人如麻,死到臨頭之時,卻臉色發白,戰戰兢兢。
有人殘忍暴虐,眼見著即將受刑,甚至痛哭流涕。
還有人嘴裡念念有詞,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他們隻是活到現在的。
還有一部分人早就在牢裡病死了。
馬市刑場之上,已搭起高台,王衍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與人閒聊。
“若能不興兵戈,而軌度自貞,又何至於此?”因王彰身份較高,王衍親自監刑,身邊還有七八位朝官,都默默聆聽著。
“洛陽這個爛攤子,老夫勉力維持,兢兢業業,常懼失墜,逮今十年矣。”
“全忠起於越府,而用兵如神,東征西討之際,賊寇剪滅相次。若無他,洛陽早陷矣,卿輩哪得安坐哉?”
“今請授職官,不過是體恤將卒,激勵士氣,以更好地報效朝廷罷了。”
“爾等有的來自河北,久淪寇境,家被傷殘,將來若想歸鄉,還得全忠出力。”
“又有出身關中、兗徐者,賊勢大張之際,人心惶惶。賊若攻來,不還得全忠提兵抵禦?鋒刃所交,言念傷殘,寧不憫惻?”
“些許官職罷了,唉。”說到這裡,王衍歎了口氣,道:“相忍為國,切記。”
王衍這話倒也說得有理有據,不全是偷換概念,信口胡謅。
尤其是家在敵占區的士族官員們,更有感觸。
石勒固然不是賊匪,事實上他對河北士人還不錯,建“君子營”,拉攏他們做偽官,但戰亂之際,又怎麼可能一點不受影響?
再者,現在很多人的思想還沒轉過彎來,對匈奴是有點看不起的,還想著將他們打跑,收複失地,畢竟這會洛陽隻是多次被圍,可沒有陷落,匈奴也沒能在河南站穩腳跟。
基於這種思想,要想光複河北、並州,確實隻能靠邵勳了,不宜過分刁難他。
“吾聞邵全忠貪財好色,剝脅宗室女眷,甚至多有淫虐之舉。破匈奴者,真能是他?”有人滿臉擔憂之色,問道。
“中傷之語罷了。若為此,全忠焉能成事?”王衍反駁道:“張方成事了嗎?”
提問者慚愧不語,心下還是有些嫉妒。
有些司馬宗王,平日裡囂張跋扈,看不慣他們的人非常多,都想報複。
王妃們漂亮不漂亮是一回事,但那高高在上的身份卻讓人心癢癢,若能壓在身下,快意撻伐一番,一泄胸中鬱氣,實乃人生極樂。
“邵太白行事有分寸,我本不擔心。”另外一人說道:“但他弄出的這些事,恐遺禍無窮啊。武人一旦跋扈起來,不把規矩放在眼裡,會發生什麼事,委實難測。”
“天下鼎沸之際,真壓得住武人?”王衍反問道:“事已至此,不如順勢而為,還能栓得住這頭猛獸。若一味抵製,彼輩難道不能自取?屆時邵全忠也無法違拗眾意,猛獸出籠,誰能製得住?”
提問者語塞。
王太尉的意思是規矩、法度看不見摸不著,但還是有用的,因為它存在人們的內心之中。若真把武人逼到不得不自取的份上,可就什麼規矩都沒有了。
沒有了規則束縛,人性之惡儘情釋放,你承受得起嗎?
現在給,朝廷還能有點體麵,規矩還不會被破壞得體無完膚,已經是無奈之下的最優選擇了。
“邵全忠乃世兵出身,他如何看待士人?”又有人問道。
“全忠是明白人,知士人之好,也離不開士人。”王衍說道:“其妻庾夫人乃梁國內史庾琛之女,妾樂氏是故尚書令樂廣之女,妾盧氏出身範陽巨族。幕府之中,多有豫兗徐三州士人,委以重任,視作股肱,無需擔憂。”
提問者默默點了點頭。
邵勳在地方上重用士族。
豫州諸郡國,基本都是士人掌權,很多甚至由地方大族自辟屬吏、自募兵士,全權委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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