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當當的房屋修建聲中,邵勳登上了城頭,看向北方。
已經過去好幾天了,今日已是十月初六。
遺棄的營地內依然一片焦黑,傾頹的土牆和燒焦的大木交相輝映,顯現出了一種淩亂之美。
石勒沒有派人搶占這個營地。
雙方似乎都極有默契地將其作為緩衝區,各自罷手,遠遠對峙著。
這幾天內,石勒揀選五百精卒,帶著千餘炮灰,潛越淇口,試圖繞後攻擊渡口,為何倫率部擊退。
自此以後,戰鬥就停滯了,以至今日。
目前,石勒把騎兵布置在兩側,步軍居於正中,日夜挖壕溝,築土牆,看起來似乎要圍困枋頭北城。
但事實上圍不住,隻要黃河還在,船隻就能源源不斷運來物資、援兵,運走傷員。
石勒當然知道這一點。他挖掘壕溝,多半是為了自保,或者說更有安全感一點,他現在該擔心邵勳主動進攻他了。
不過現在邵勳懶得理他。
枋頭北城不直通黃河,離這還有七八裡地——彆看就幾裡,那也是可能被敵人利用的。
於是他準備修建碼頭、城池為一體的枋頭南城,再疏浚淇口舊河道,讓船隻可以直接開到枋頭南城,不用像現在這樣大批物資卸在灘頭上,然後馬馱人扛,在鬆軟的河畔泥地裡艱難前行。
兩城修建完畢後,可駐守兩萬餘大軍,囤積半年以上的作戰物資,成為大河以北的支點。
邵勳在看石勒,石勒也在看邵勳。
到目前為止,雖然心知拿不下已經築好的城池,但石勒還在等,等河南的消息。
這是最後的希望,也是唯一的希望。
如果他的騎兵能在河南腹地燒殺搶掠成功,動搖邵賊軍心的話,這仗就還有得打。
如果不行,雖然極其不願意,那也隻能撤了。
但撤完之後,後果如何呢?
石勒看向張賓以及剛從平陽回來的刁膺。
“未來之方略,二位可有良策?”石勒轉過身來,一副雲淡風輕的表情,但觀其眼角,黑眼圈比較濃重,顯然最近都沒怎麼休息好。
“大王,邵勳必攻鄴城,需得早做準備。”刁膺搶先說道。
石勒不置可否,隻看向張賓。
張賓拱了拱手,道:“邵勳未必會直攻鄴城。他可能會順白溝東行、北上,至內黃、魏縣一帶。如此,則頓丘、陽平皆危。北上攻打鄴城的話,百餘裡路,無舟楫之利,易被我騎軍遮斷糧道。”
石勒默默點了點頭。
“大王,鄴乃河北名城,邵勳忍受不住誘惑的——”刁膺又道。
石勒止住了他的話,直接問道:“平陽君臣如何?”
“中山王得增援,眾至四萬餘,連勝數仗。聽聞這會正在招撫關中群豪。”刁膺答道。
石勒一聽笑了。
打關中,最重要的不是攻城略地,而是招撫地方士族、豪強、諸部酋豪。
若想開疆拓土,長安現在就可占了。但一座空城罷了,意義不大。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趁著打勝的有利時機,讓關中群豪易幟,投到朝廷這邊來。
就是不知道前去招撫的,到底是朝廷的人,還是劉曜的人了。
不過石勒也感到了巨大的壓力。
“跨有雍並”之策的提出,是朝廷這麼多年來從未有過的戰略轉變,這意味著朝廷把巨量的資源投入到了黃河以西。
其實即便刁膺不說,石勒也知道一些內情,他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平陽有傳聞,河內王粲即將成為關中諸路大軍的統帥,總督戰事。
這個任命如果落實,意味深長。
天子會把精兵強將交給河內王,但絕不會交給中山王,畢竟親疏有彆。
說起來,這事也和邵勳有關啊。
他太能折騰了,生生逼得一個控弦二十萬的大國為之轉向,僅此一點,就足以自傲了吧。
但這事對河北可不太妙啊。
從今往後,即便天子願意發兵支援河北,多半也隻有偏師,而不是主力大軍。
“送去的財貨,都收了嗎?”石勒又問道。
“收了,沒有一人退回。”刁膺說道。
石勒嗯了一聲。
收就好,哪怕不一定用心替他說話,總比拒之門外要強。
以後賣點慘,說幾句軟話,說不定還能騙一點朝廷大軍過來增援。畢竟,天子也不想看到河北儘皆淪於邵勳之手吧?
“孟孫……”石勒稍移幾步,走到張賓身前,低聲道:“若邵勳順白溝北上,如何拒之。”
張賓沉默許久,道:“經營廣平、巨鹿、趙郡、中山。背靠並州,為朝廷藩屏。”
石勒也沉默了許久,臉上神情變幻不定。到了最後,突然灑脫一笑,道:“想當年最慘時不過十八騎,而今擁步騎數萬,已是賺了。征戰一途,注定不會一帆風順,哈哈,小事。”
“大王英明。”這次張賓是真心實意稱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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