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犢子!
有時候挺泄氣的,並州匈奴人就對中原驍勇之士十分友好,給錢、給房子、給女人,媽的待遇不要太好。
若非後世穿越而來的他還有點民族大義,徑直去投匈奴算球,就憑他弓馬嫻熟的本事,混個小帥問題不大。
可以說,絕大多數困難都是先天出身帶來的。
血統論之下,後天不知道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改變。
“沙沙……”邵勳用樹枝將“困難”兩字劃了個七零八落,仿佛在發泄心中的不滿一樣。
這狗屁朝廷,還有保的必要嗎?
******
三伏熱如火,籠窗開北牖。
六月很快到來,裴妃穿了一件清涼的兩襠衫,外罩紗衣,乘坐馬車來到了田間地頭。
兩襠本是漢時甲胄,後來演化成了衣服,乃貼身內衣的一種。及至晉太康年間,士女流行內衣外穿,兩襠衫大行其道,成了夏日中一道亮麗的風景。
裴妃這種身材穿兩襠衫,那真是好頂讚,讓人吉爾不得放假。
她卻毫不在意外人的目光,隻看著一壟壟收割完畢的小麥,麵露笑容。
邵勳帶著十名士卒護衛在側,他也帶著欣慰的目光看著那些奮力揮舞鐮刀的年老世兵們——唔,楊寶那廝似乎正在田中乾活。
“總要種地的……”他不自覺地想起了之前聽到的這句話。
亂世之中,這大概是非常提振士氣的事情了吧?
看老兵們的樣子,似乎也更喜歡收獲糧食,而不是上陣打打殺殺。
那麼,到底是誰造成了如今這一切的混亂,以至於要讓百來買單呢?
那些人心中就沒點愧疚嗎?
最氣人的是,他們這會還在醉生夢死,嗑藥清談,大魚大肉,美女環繞。
把北方折騰殘了以後,見事不可為,乾脆拍拍屁股南下。
在江南,他們有輝煌的宅第,有連片的土地,有成群的農奴,可以放心地偏安一隅,繼續門戶私計之類的醜惡勾當。
邵勳後世讀史之時,看到的都是士大夫們的風花雪月,看到的多是士大夫們的魏晉風度,一度還覺得挺美好、挺文藝、挺浪漫,撲麵而來的清新氣息讓人沉醉不已。
但穿越過來後,卻無法代入士大夫的視角了。
他現在覺得這些人都是有原罪的,需要改造。但悲哀的是,他還需要仰他們的鼻息過活,甚至巴結他們、迎合他們。
人啊,可能就是這樣不斷取舍、不斷妥協的。最終磨平了棱角,被濤濤大潮所淹沒。
“督伯似有所感?”裴妃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問道。
“夫戰,資糧之重,當為首位。”邵勳回道:“而今天下諸州、郡、征、鎮戰亂不休,夫不得耕,婦不得織,百姓輾轉溝壑,井邑化為廢墟,長此以往,軍饋定然不繼。王妃打理潘園,諸事井井有條,仆佩服之至。上下近千軍民,亦深感王妃之德。”
“你倒是挺會說話。”裴妃淡淡一笑:“那日也是這般與梁蘭璧、庾文君說的吧?”
邵勳愕然。
裴妃放下車簾,一時沉默了下來。
“啟程去洛陽吧。”稍頃,她吩咐道。
“諾。”邵勳讓人牽來馬匹,翻身而上。
其他九人亦紛紛上馬,散開在馬車四周。
車駕緩緩而行,一路向西。
時值正午,日頭正毒,隻一小會,裴妃就又把車簾掀起透透氣。
“梁蘭璧之父、衛將軍梁芬乃西州(關西)士人,與天水閻鼎等人相識,時常相聚。”轔轔車聲中,裴妃溫婉清麗的聲音緩緩傳出:“你既與糜晃糜子恢交好,就當謹慎從事。現時或沒什麼,可一旦局勢有變,河南、河北、西州乃至吳地士人未必能意見一致,屆時就會有影響了。你——稍稍注意點。”
邵勳悚然一驚,立刻答道:“謝王妃提點。”
果然,天下士人是有畛域之分的。
他其實隱約有這個意識,但沒想到隔閡這麼深。
衣冠南渡之時,好像河北(黃河以北)士人南下的就很少,河南士人南下的則很多。
至於關西士人,他還真不太清楚。
但似乎洛陽告破後,關西士人——主要是天水人閻鼎、武威人賈疋——將司馬鄴(晉湣帝)護送到長安,擁立為帝。
當時很多關東士人不願去長安,要不要這樣啊?
如果王妃不提醒,他還真可能踩這個雷。雖然未必會有多少負麵影響,但他不是士族,對錯誤的冗餘度很低,真沒必要這樣。
隨後一路無話,在日頭偏西之時,馬車經上東門入城,直入司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