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伯。”柴房之內,陳有根匆匆而來,四下看了看,然後壓低聲音,用神秘的語氣說道:“要打仗了。”
正在擦拭器械的士卒們一聽,手腳下意識慢了下來。
邵勳用眼神示意,很快有兩人起身,持械出了柴房值守。
“說吧。”他點了點頭。
“有人收到鄴城家書,言成都王集兵二十多萬,分批南下,欲圖洛陽。”陳有根說道。
“二十多萬?”邵勳無奈地搖了搖頭。
冀州都督區最多四五萬兵馬,前幾年還損失了些,眼下能有三萬兵就不錯了。
所謂二十多萬兵馬,更大可能是二十多萬臨時征發起來的丁壯,這其實也是此時主流的戰爭方式:菜雞互啄。
當然,也不是說鄴城大軍沒有精銳。
事實上冀州都督區世兵的戰鬥力,在“八大軍區”中算是處於第一梯隊,還可以。
而且,他也不確定司馬穎有沒有整頓部伍,招募精銳,組建新軍——作為一個亂世野心家,他應該是做過的,不然還爭屁的天下。
唉,說到底,自己地位還是低,沒法獲取有效的情報,彆人也不一定會告訴他,以至於這等消息,居然還要靠陳有根從大街上獲取。
“鄴城到洛陽,幾時可達?”邵勳問道。
“走得快的話,一個月差不多。”陳有根說道。
“你怎知曉?”
陳有根略有些尷尬,囁嚅道:“去過。”
邵勳也不問他為何去鄴城,閉目思索了一會,便道:“潘園那邊不能待了,得儘快撤回洛陽城內。”
“是極。”陳有根連連點頭:“那些老者杖翁,根本上不了陣。孩童少年,也隻配當人果腹之物。若不撤回城內,危矣。”
“現在就吃人了?”邵勳有些驚訝。
亂世才剛開頭,有零星吃人現象他可以理解,但聽陳有根的意思,已經大範圍吃人了?
“督伯,你武藝出眾,處事公平,我服。但你該到下麵多走走,有些地方,連草賊山匪都不願意去搶。”陳有根說道。
“為何不去搶?太窮了?難道不可以掠人販賣嗎?我聽聞並州匈奴、羯人多被官吏捕捉販賣。”邵勳問道。
“有些地方的百姓,又窮又橫,啥都沒有,就爛命一條。”陳有根搖了搖頭,說道:“匪賊去了,還不一定打得過。運氣差點,被他們捉了賣為奴隸,或者淪為果腹之物。並州、冀州流民軍中有‘牛肉’,供給頗多。事實上哪有那麼多牛?怕是一二分牛肉、八九分人肉。”
“亂得比我想象中還厲害啊。”邵勳歎道。
自己的生活確實太過單一了。
自東海來到洛陽後,要麼在司空府當值,要麼在潘園護衛,生活場景單調,與外界接觸不多,信息確實閉塞了。
他終究隻見識了這個亂世的小小一角啊,還是相對“溫柔”的一角。
“有根,聽聞山林水澤之中多亡命之徒,你可了解?”邵勳想到了之前何倫、王秉所說之事,突然問道。
“那哪能不知道?”陳有根咧了咧嘴,似乎想笑,待看到邵勳嚴肅的麵龐時,生生憋住了,轉而說道:“自長安到洛陽,從河內至襄陽,賊匪多不勝數,都快沒山林給他們落腳了。就我當年與弟兄們閒談所得,一個小土包上都有賊人。或許未必是真賊,他們也種地,但賊事絕對做過不少。”
“這些人習氣如何?”邵勳問道。
“督伯,我知你意。”陳有根說道:“其實多是諸州潰兵,沒法回家,落草為寇罷了。習氣還行,不過時間一長就難說了。”
“嗯,我知道了。”邵勳點了點頭,又問道:“要打仗了,你怕不怕?”
“說不怕是騙人的。”陳有根歎了口氣,道:“但如今到處都沒活路,怕又有什麼用呢?還不如拚一把,興許能出人頭地呢。”
“若人人都如你這般,士氣就上去了。”邵勳笑道:“行了,這次鄴城、長安大軍殺來,咱們避無可避,隻能見機行事了。若真不得不上陣,我醜話說在前頭,未奉軍令,臨陣脫逃者死。”
“諾。”陳有根應道。
邵勳又把目光投向其餘幾人,眾人紛紛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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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妃在洛陽沒待多久,兩天後就返回了潘園。
一路護送之時,邵勳找機會提了自己的建議。
“此番入洛,我便為此事而來。”裴妃歎了口氣,神色間黯淡了許多,不如以前那麼有神采了。
戰爭,是人都怕,婦人尤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