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大半個月都比較平靜。
十月十五日的時候,裴十六來了一次辟雍,密談半日後離開,當晚乘坐吊籃入了洛陽城,直奔司空府。
司馬越正設家宴招待招待幾位賓客。
在場的有裴家子弟裴盾、裴遐,東海國將領何倫、王秉,王妃裴氏、世子司馬毗也在場。
裴家人就算了,何倫、王秉登堂入室,意味深長。
應該說,司馬越這是把他們兩個引為心腹了,不然絕對不會讓王妃、世子出來相見。
說難聽點,將來如果司馬越遭遇大難,托妻獻子的話,何倫、王秉絕對是第一考慮對象。
所以,他倆非常激動,神態畢恭畢敬,眼睛都不敢多看,生怕冒犯了貴人。
裴妃意態閒適地坐在那裡,默默聽著眾人說話。
“大都督奉帝出征,大破張方,東西兩邊儘皆大勝,洛陽局勢真是一夜之間轉危為安啊。”何倫眉飛色舞地說道。
他雖然出身大家族,但常年在軍營裡廝混,心思不深,談起打仗就來勁。
對洛陽王師而言,十月真是一個夢幻般的月份。
月初的建春門之戰,大破冀州兵馬,斬首數萬,殺馬鹹、賈崇等大將十六人,死者如積,水為之不流。陸機、石超等人連夜遁逃,不敢回顧。
隨後,大都督司馬乂又率部轉戰城西,複敗張方,斬首五千餘級。
自九月以來,張方已經損失一萬多人馬,陸機損失五六萬人,而王師不過戰死萬把人,取得了空前的大勝。
當然,也不是沒有隱憂。
王師死的主要是相對精銳的洛陽中軍,而不是臨時征發的司州世兵、洛陽丁男——這部分傷亡無人關心,但細究下來,可能不下一萬五千,因此雙方的真實戰損比應該不到1:3。
中軍本來就隻剩五六萬。臨戰之前,陸陸續續倒戈了兩萬人,城內外剩下的不過三萬多。結果一個月損失了三分之一,確實夠肉疼的。
但為了打勝仗,又不得不把他們往死裡用,難辦。
想到這裡,何倫有點唏噓。曾幾何時,洛陽中軍有十萬餘眾,盔甲精良、訓練有素、戰力強橫,壓得各地世兵、邊疆胡人不敢輕動。這才幾年啊,十萬大軍就快被內戰耗光了,不得不說是一個巨大的諷刺。
“我看沒那麼簡單。”王秉弱弱地說了一句:“賊軍退後重整,似乎還想再戰呢。”
王秉是王朗王司徒的後人,東海老牌世家,不是何氏這種新貴可比的,按理說不該如此氣弱,但他在城外吃了敗仗,所部五百東海兵外加近千司州世兵大部潰散,成了張方的戰功。因此,他現在真沒什麼自傲的資本。
聽到王秉說話,裴妃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心中有著難以描述的複雜情緒。
當初從潘園撤退時,她是打算把糜晃、邵勳所部弄入城內的,最後沒能成功。
這本來沒什麼,王秉的部隊不也沒能進城麼?
但她派了裴十六來回辟雍幾次,邵勳態度恭謹,沒有任何怨言,並且私下裡說了不少效忠的話,就讓她有點愧疚了。
陸機調集大軍,四麵圍攻洛陽的時候,雖然不太願意承認,她內心之中還是有些許擔心的——嗯,就像是養久了的貓兒狗兒,不可能一點不傾注感情。
好在邵勳給了他一個大大的驚喜。
聽裴遐所言,單人獨騎,斬殺賊將孟超,隨後橫刀立馬,上千敵兵逡巡不進,最後一哄而散。
這是何等的勇武,何等的豪邁!
初聽到這個消息時,她愣怔了好久。反複確認後,才終於放下心來。
其實她有些不解。
王秉也算是軍中宿將了,為何打仗如此稀鬆,連邵勳這個少年郎都比不過?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這會在看到王秉那副喪氣樣的時候,似乎懂了。
邵勳這人,放肆的時候確實放肆,居然敢無禮地打量她。
王秉卻連看都不敢多看她一眼,畏畏縮縮,謹小慎微。
或許,軍中就需要一點天不怕地不怕的勁頭吧——這是她思考得出的結論。
當然,王秉這種軍中老油子雖然經常不敢正視她的臉,但裴妃仍覺得他的目光有點惡心。
邵勳偷偷把目光落在她的胸上,裴妃覺得這隻不過是少年慕艾罷了,似乎沒那麼齷蹉,可以原諒。
“我那兩位兄弟確實沒有放棄。”司馬越低沉的聲音打斷了裴妃的遐想。
她站起身,給自家夫君斟滿了酒。
司馬越端起酒樽,麵無表情地說道:“這仗還有得打。不過,我觀大都督之意,似乎想要趁勝議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