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誰還看不清司馬穎有點自大自傲了呢?其實他本來就是這樣一個人,獲得表麵勝利後,被府中接連不斷的恭維迷花了眼,竟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得罪了河北士人後,惡果馬上就會顯現出來。
誰給你提供兵員?
誰給你提供錢糧?
誰為你出謀劃策?
沒有河北士族的支持,你如何成事?
想到這裡,不知怎的,他瞥了一眼邵勳。
他承認,曾經對此人的態度不是很滿意。
士人就罷了,哪怕在自己麵前放浪形骸,也沒多大關係。但一個小小的軍戶,卻不卑不亢,實在讓他難以理解。
但那會也沒特彆在意。
可隨著時間推移,這個軍戶竟然有了出身,且屢建奇功,憑借著司空國人的身份,步步升遷,聽聞現在整個下軍都聽他的,王秉的權力被攫取一空。
這讓王導有陣子非常煩躁。
但也隻是煩躁而已。
邵勳掌握的那些兵,要吃飯、要賞賜、要訓練,消耗大著呢。這些消耗靠誰來籌集?表麵上是朝廷發放,實際上還不是世家大族從莊園裡拉出來送到洛陽的?
他就是個無根之萍罷了,最好不要讓他落地生根,一直在洛陽飄著吧。
王導做完了“心理按摩”,舒服多了,趁著王承講完,其他人還沒出聲的當口,說道:“主公,仆以為司馬穎最多能拉起七八萬兵。我軍隻需步步為營,壓向鄴城,彙集各路兵馬,眾至十餘萬時,便可穩操勝券。”
以兩倍的兵力打司馬穎,穩不穩?聽起來蠻不錯的。
司馬穎能贏洛陽之戰,不就是靠著兵多麼?
現在他惡了河北士族,支持他的人會變少,錢糧、兵員都不是那麼充足了。這一仗,或許可以複製當初司馬穎打洛陽時的戰略,耗也能把他耗死了。
聽王導這麼一說,司馬越即便想維持謙恭、穩重的人設,卻也忍不住激動起來。
隻見他扭頭看向曹馥,笑道:“王家子不但擅詩詠,亦有軍略。孤得茂弘參軍事,大事濟矣。”
曹馥微微一笑。
王導的本事,在世家子中確實不錯。
世家子最需要什麼本事?
不是行軍打仗,那個自有兵家子。
也不是治理天下,天下不需要他們來治理。
他們需要的是洞悉人心,分析局勢,拉攏彆的世家,以壯己方聲勢。能做到這一點,就可以安邦定國,史書留名。
他觀察王導很久了,今天他沒體現出自己在這方麵的智略,但不影響曹馥對他的評價。
王家諸人裡,王導當居第一——可能王夷甫不這麼認為,他太重視王澄了。
“《禹貢》有言‘太行、恒山至於碣石,入於海。’又有人言太行千峰競秀,草木葳蕤,日出之時,雲霞蒸於其上,大美矣。”司馬越興致起來了,似乎想要抒發一番胸臆:“待擊破鄴城,執司馬穎於君前問罪,天下太平之後,孤便於太行之上操辦雅會。屆時諸君須得吟詩作賦,若有佳作,孤撫琴和之。”
“定不能掃了主公雅興。”
“風物有殊,山河有異,仆定陪大王走一遭,見識下太行美景。”
“秋高氣爽之時,定已下鄴城矣。此等良辰美景,正適合登高宴飲,撫琴詠詩,仆固願參此盛會矣。”
“妙哉!壯哉!此等盛會,令人神往。”有人甚至直接詠起了詩。
沒喝酒,也沒嗑藥,但就是興致起來了,衣服一敞,露出滿是黑毛的胸脯,有節奏地拍著大腿,高聲吟唱。
司馬越大笑不已。
邵勳尷尬地和幾位兵家子對視了一眼。
這場合,喊我們來作甚?
聽到現在,他們隻明白了一件事:司空下定決心要北伐鄴城了。
大夥對此倒沒什麼意見。
東海、成都二王早晚大打出手,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事情。
北伐就北伐好了,聽聞司空積極聯絡方伯,造起了不小的聲勢。不出意外的話,贏的希望還是很大的。
問題是,怎麼個打法?到現在都沒提,讓人一頭霧水。
邵勳接連不斷地喝了幾碗茶,正當憋尿憋得慌時,司馬越慢慢站起身,掃了眾人一眼。
周遭聲音立刻小了下來。
“今日之會,隻是給爾等通個氣。”司馬越輕輕踱了幾步,走到一處山崖邊,看著深穀中的清泉流水、草木花卉,道:“自暮春始,至盛夏止,孤要看到一支可戰之軍,然後料理乾淨洛陽,誓師北伐。孤決心已下,絕不更改。”
“諾。”眾人齊聲應道。
今天,算是統一思想了,這是戰前必不可少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