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章 本土勢力(1 / 2)

晉末長劍 孤獨麥客 8824 字 6個月前

邵勳抵達周府時,已是月上柳梢之時。

他帶了五十甲士,從小門入內——既不想讓人注意到他,又怕被人陰了,於是就整成了這副尷尬模樣。

周府仆役欲引他入席,邵勳攔住他,問道:“今晚還有何人赴宴?”

“遊擊將軍王瑚、司隸校尉劉暾、尚書右仆射荀藩、中書侍郎周顗、侍禦史周穆……”仆役一連說了十幾個人的名字。

邵勳一聽,好家夥!照著名單抓,保皇黨定遭重創。

他猶豫了,打算開溜。

不料主人周馥親自趕來,笑道:“郎君方至,複又離去,傳揚出去,外人定以為我招待不周。走,隨我認識些朝中俊彥。”

說完,親自把著邵勳的右臂,笑嗬嗬地拉著入席。

邵勳不便拒絕,跟著入席。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上官巳入城之前,周馥對自己可不是這個態度。

宴會已經進行了大半天了,席間杯盤狼藉,客人們多有醉意,說話聲音都大了起來。

“聽聞皇太弟被廢,河北有人蠢蠢欲動,似有叛意。”有人大聲說道:“依我看,不如賜死成都王,絕了他們的念想。”

“其實也不怪他們,跟錯了人罷了。昔年齊王冏用事,何勖、董艾為左膀右臂,又有路秀、衛毅等五公,而今安在?”

“你這是什麼話?這些人僥天之幸,驟登高位,可謂沐猴而冠。齊王冏又權傾朝野,淩上迫下,敗亡是必然的。”

“喝酒,喝酒。”

邵勳走入廳中時,便聽到了這麼幾句話。

這個時候,他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明悟:所謂的保皇派,其實並不是真正忠於天子,或者不全是忠於天子之輩。他們多數門第不錯,官位甚高,但手頭掌握的資源不多,在朝堂一輪輪的洗牌中,撈不到足夠的好處,所以被迫團結在皇帝周圍。

以齊王司馬冏秉政為例,他的左膀右臂何勖、董艾以及五大功臣路秀、衛毅、劉真、韓泰、葛旟(yu)等都封了公侯,且抱團排斥其他人。

比如,顧榮就被葛旟趕出了幕府,到朝中做官。王豹直言敢諫,還被殺了。

一個政治團體,不能有效吸收新鮮血液,做好統戰,還有什麼生命力?

何、董、路等人在司馬冏起家時提供了絕大的助力,但他們的家世僅限於地方州郡,影響力並未破圈,隻能稱作小士族,一朝進京,忘乎所以,買官賣官,放縱無忌,擅斷殺生等等,偏偏還不分潤好處給世家大族、高官公卿,生生把這些人逼成了保皇黨。

長沙王司馬乂能靠百餘人奇跡翻盤,未必沒有這些所謂的保皇黨的功勞。

“諸君,這位小郎君便是殿中將軍邵勳了。果毅敢戰,英武絕倫,洛陽得保無事,皆為其功也。”周馥拉著邵勳,大聲介紹道。

席間眾人早就有了七八分醉態,聞言反應不一。

荀藩斜睨了邵勳一眼,醉意朦朧地問道:“殿中將軍,自然是殿中立功而得了。這個功勞,拿得心安理得麼?”

周馥麵色一變,道:“泰堅勿要說醉話了。擒抓司馬乂乃撥亂反正之舉,功莫大焉,休要亂說。”

“哼!東海王表奏你為廷尉,複表為河南尹,春風得意得很哪,看樣子是忘卻舊人了。”荀藩仰脖喝下一杯酒,冷笑道。

其他人或坐或臥,看著周、荀二人鬥嘴,時不時把目光投向穿著一身戎袍的邵勳身上,滿是幸災樂禍的意味。

邵勳臉色淡然地看著這些人。

早就聽聞,支持齊王冏進京秉政的多為地方士族,而支持司馬乂的多為身居高位,卻沒掌握兵權、錢糧的世家大族,看來就是這批人了。

他們在戰爭中支持司馬乂,卻又因為身居清貴高位,沒有掌握錢糧兵械實權,導致支持力度不夠,在另外一批世家大族勾結禁軍將領,共推司馬越為主後,轟然失敗。

但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或許也正因為他們支持的力度不夠,再加上家世顯赫,竟然沒遭到清算,以至於到現在還身居高位。

司馬乂一係的失敗者罷了,互相抱團取暖,發發牢騷而已,不值得過於重視。

“荀仆射從鄴城回洛時,麵有饑色,蓬頭垢麵,可還記得河內的兩張胡餅?”邵勳緩步走入場中,看著瞪大了眼睛的荀藩,笑問道。

他知道荀藩為什麼針對他。不就是殺了他長子荀邃麼?到現在還記恨著呢。

他微微有些後悔,若知今日有荀藩在,必不來此。

“王將軍,多日未見,彆來無恙?”邵勳又走到一人麵前,行禮道。

“邵……將軍。”王瑚起身回禮。

他看著眼前這個年輕得過分的少年郎,微微有些愣神。

一年多前,這個名叫邵勳的少年郎才剛剛憑借斬殺孟超之事聲名鵲起,隨後被司空選中,殿中捉拿司馬乂,一路舉孝廉,進中尉司馬,再整頓王國軍,保全洛陽,迎聖駕而歸,終任殿中將軍。

這一年多的邵勳,太耀眼了。

反觀自己,建春門之戰達到了聲望的頂點,隨後春風得意了一段時間,最後在司馬穎、司馬越之間搖擺不定,北伐失敗後輸掉了所有。

京中正要重建禁軍,即便他能出任高職,也不過是回到了一年多前罷了。甚至於,他最終與左右衛將軍失之交臂,隻能掌握一小部分兵馬,與麵前這人同列。

際遇變化之玄,當真讓人茫然無措。

“王將軍之才,我亦佩服。”邵勳彎下腰,給王瑚斟滿酒,道:“單論騎軍運用之妙,洛陽無人能出將軍之右。將軍莫要灰心喪氣,隻要有機會,一定可以建功立業,光宗耀祖的。”

王瑚聞言心中一熱,鼻子有些發堵。

京中公卿巨室,隻把他當做反複無常之小人,言語間多有譏諷。即便今日與宴,卻隻能敬陪末座,在席間賠笑。

但邵勳不然。

他不看自己的過往,不問自己的家世,他隻看重自己的本事。

邵勳伸了伸手,從一名婢女那裡接過酒樽,給自己倒滿,然後對王瑚附耳道:“王將軍,不要摻和政爭了,你不適合玩這個,純粹一點。”

說罷,一飲而儘,走了。

在場眾人,或家世高貴,或學問滿腹,或名滿天下,但在邵勳看來,都不值得深交。唯王瑚一人,值得他出言點醒。

中原騎兵人才少,能指揮大規模騎兵集團作戰的人才更少。

洛陽中軍鼎盛之時,是有相當規模的騎兵編製的,這是中原不多的科班騎兵人才。

與草原牧民生活中練習騎術,圍獵時練習戰術不一樣,中原的騎兵都是募兵,是職業武人,他們不用考慮生活,日常訓練就行了。

單論騎馬的時間,他們未必就比草原牧人少了,甚至更多,因為他們不用乾雜活,不用為生計奔波,生活中隻有一件事:訓練騎戰本領。

這是一支戰鬥力遠超對手的騎兵部隊,隻可惜在戰爭中一點點消耗乾淨了。

王瑚身邊聚攏著百十個逃回來的騎兵軍官、老兵,關係密切,經常來往。

他還認識一些其他騎兵將領,他們身邊也各自聚攏著數十人。

這些都是寶貴的資源,依托他們為骨乾,錢糧、馬匹足夠的話,是可以一點點恢複禁軍騎兵編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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