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勳再次見到陳有根時,已自弘農郡治所返回。
此縣在今靈寶東北黃河邊,晉名弘農,唐時初名桃林,後改名靈寶,因“靈符”而得名。
弘農西北三裡有浢津,乃大河津渡之要。
邵勳一一記下沿途地形、驛道、水源、渡口、城池乃至打聽來的各種雜七雜八的消息,心滿意足而回。
三月初十,大軍夜宿於陝縣城南的召公塬上。
邵勳對這個地名頗有好感。
召公子孫在漢代多改姓為“邵”,這是天意啊。
我家的地。
包括陝縣、弘農都是我家的地。
“將軍,裴公答應派人至宜陽了,是一個叫柳安之的人,帶五百匹蜀錦。”大帳之內,陳有根將多日來的一切娓娓道來,和盤托出。
“柳安之?王妃的侄女婿?”邵勳聽過這個人,乃河東的塢堡帥,柳家族人,娶了王妃的侄女奴奴,聽聞還參與了去年的蕩陰之戰,損失慘重,一千五百部曲最後隻回去了不到千人。
“這個柳安之,我料其並非單純送錦而來。”邵勳繼續琢磨道:“可能還想看看咱們的本事,以及做到哪一步了。”
很顯然,柳安之就是來考察的。
五百匹蜀錦隻是“首付款”。如果考察結果不錯,有可能會追加投資,甚至會有裴家核心成員南下,謀求弘農的官位。
邵勳剛剛收到消息:侍禦史庾琛的汲郡太守已經走完流程,即將走馬上任,原汲郡守張延本要平調河內太守,結果被裴家人橫插一腳,裴整出任河內太守。
邵勳不知道曆史上怎樣,但就目前分析而言,裴家人似乎有擴張勢力的想法。
想想也對,這年頭誰沒點野心呢?王衍都在謀求徐州,或許還有青州,裴家又怎麼可能對近在咫尺的弘農沒想法?
有個叫裴廙(yi)的人,去年年底出任弘農縣令。邵勳幾天前剛剛見過,但不太清楚他的底細,可能不是裴家核心主脈成員,但他能來弘農,肯定是一河之隔的裴家使了力。
亂世已至,聞喜裴氏開始在河東郡周邊的河內、弘農二郡擴張,完全合乎情理。
拿弘農來釣他們,保準一釣一個準。
“將軍,要不要把人都拉出來,嚇那柳安之一跳,免得他看輕了咱們?”陳有根問道。
“不用。”邵勳擺了擺手,道:“該怎樣就怎樣。有銀槍軍在就夠了,他們雖然才練了年餘,但拉出去賣相還是不錯的。”
“銀槍軍那幫苦力,現在確實不一樣了。”陳有根有些酸溜溜地說道。
曾幾何時,那幫人是真的傻。教導隊操練的時候,不知道打了多少棍子。沒想到啊,這才年餘,就有點模樣了。
“說起銀槍軍,我又有了些新的想法。”邵勳的右手放在案幾上,食指輕敲桌麵,顯然在盤算著什麼。
陳有根看著他,安靜等待。
“這幾日,你摸下底。如果教導隊整體離開王國軍甚至是禁軍,看看有多少人願意。”邵勳說道。
“為何這麼急?”陳有根驚道。
“不是我著急,是司空急啊。”邵勳苦笑道:“華譚在京中連連催促,曹軍司派了庾元規西來,將官印送到了糜府君和我手中。”
說罷,邵勳從一旁的小箱子內取出了殿中將軍的官印,道:“我現在已非王國中軍將軍了。”
“你這將軍本來就是自封的啊……”陳有根低聲說了一句,不出意外,被邵勳狠狠瞪了一眼。
“殿中將軍,掌典禁兵督守殿廷,分隸左、右衛將軍,朝會宴饗及乘輿出入,直侍左右,夜開宮城諸門……”邵勳看著官印,慢條斯理地說道:“從今往後,我就是禁軍將領了,王國軍也將被拆散,分至各處。”
其實,殿中將軍是一個比較要害的職位了。
古來值守宮城,除侍衛外,還有禁軍野戰部隊。
這個傳統一直到北宋都有,什麼殿前司的金槍班、內殿直等等。這些部隊既要參加對外戰爭,還要輪番宿衛宮廷。
說穿了,就是天子想增強在軍隊中的影響力罷了。
羊獻容拉攏邵勳,原因就在於他是殿中將軍,一線帶兵將領。
關鍵時刻,比禁軍統帥北軍中候還有用。
畢竟,北軍中候不會直接統帶宿衛宮廷的部隊,但殿中將軍會——這就像國防部長和一線師長的區彆。
如果羊獻容真想策劃什麼陰謀,殿中將軍能發揮極大的作用,比如封閉宮城,捕殺權臣。彆管後果如何,這是真有可能做到的,前提是這位殿中將軍能深入控製自己的部隊,至少培養出了相當一部分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