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洛陽比起來,豫州風貌果然大不一樣。
如果說洛陽皇權壓製了諸多世家大族的影響力,使得他們在天子腳下收斂點了的話,豫州就不同了,這裡世族紮堆,農莊、彆院、堡壁隨處可見,形成了一個個分割的軍政實體,與大晉州郡縣三級官員分享權力。
邵勳帶著千餘突將軍、五百驍騎軍,總計四千餘匹馬騾驢子,攜七日食水、馬料,一路走來,看到的便是這種情況。
大晉朝曾經做過人口統計,滅吳後在2200萬上下。但傻子都知道,世家大族隱匿了很多人口,那麼他們究竟掌握了多少呢?
後世學者普遍認為,在八王之亂剛爆發那會,西晉實際人口當在3500萬左右。也就是說,全國有大量人口被世家大族藏起來了,根本不上報。
在朝廷的戶冊上,不存在另外1300萬人。但這些人口,不會沒人管,朝廷管不到,世家大族、地方豪強會來管。
當然,士族、豪強不僅僅隻有這1300萬人。存在於戶冊上的2200萬人口,也大量被他們蔭庇、驅使,能夠為朝廷所用的人口,是一年比一年少,稅基一年比一年小,以至於現在運送錢糧入京,都要和世家大族討價還價了——這就是王衍存在的意義。
這個國家的形態,隨著八王之亂日漸深入,在加速、加速再加速……
“苦縣……”九月十八日夜,一路向東搜索前進的邵勳坐在苦縣郊外的某處田埂上,就著昏暗的燭火,根據印象繪製地圖。
高翊、張勁、段良三人看了一會就沒興趣了,各自坐著擦拭兵器。
高翊勉強算是邵勳的老人了,王國下軍那會就在。
張勁是禁軍重編後分配到他手下的人,可以說是幢主,也可以說是部曲將,因為他是有官身的。
段良是鮮卑人。
這在洛陽中軍內部很正常,蓋因曹魏時期就大量招募胡人騎兵。大晉朝的幽州突騎督至少一半人以上是鮮卑、烏桓,其餘諸衛的騎軍將士也多有鮮卑、烏桓、匈奴人。
都是當兵吃糧打仗,給誰不是當?給天子當兵,錢可能還多點,家人還能搬過來,成為洛陽人。
“苦縣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啊。”邵勳嘀咕了一聲。
他感覺這地方好像和王夷甫有關,但又想不起來,隻能作罷。
“將軍,再找不到敵軍,可就要回去補給了。”高翊低頭擦拭著佩刀,說道。
“先彆急著回去,實在不行,向百姓借糧。”邵勳擺了擺手,說道。
說是借糧,多半還不上,用征糧可能更合適。
天下諸縣,還沒依附莊園的“自由”百姓不多了。他向百姓攤派,其實也是在加速莊園化的進程,讓更多的百姓出於安全考慮,獻上田地,成為莊客。
這幾天他們確實在搜索敵軍。
戰場是有迷霧的。
經過打探消息、分析情報,他也隻能知道敵軍大概的方位,具體位置是不清楚的,隻能靠自己搜索。
同樣,敵軍也不知道他們的位置,甚至連他們有沒有來都不一定知道。
目前邵勳能掌握的隻有兩點:一、劉喬在沛國;二、前幾日他派人至周邊籌集糧草。
就這麼多了。
“將軍。”一名信使匆匆走了過來,稟報道:“譙國那邊傳來消息,兩日前有劉喬部兵馬在那邊籌集糧草,昨天向東去了,不知何往。”
邵勳與高翊等人對視一眼,儘皆大喜。
抓到行跡就行,接下來完全可以順藤摸瓜,找到劉喬的所在。
“還有一事。”信使欲言又止。
高翊、段良二人識趣離開。
信使稍稍等了一會,方道:“將軍,禹山塢那邊傳來消息,有一支車隊沒回去,他們派人沿路搜尋,發現了血跡、斷矛,其他什麼都沒有,連屍體都不見了。”
“嘭!”邵勳一拳擂在田埂上。
稍稍一想就明白,這是被人黑吃黑了。而有這種能力的,潁川也就那麼幾家,荀氏、陳氏、庾氏等等。
一支運輸隊,大概有兩百多個塢民,外加三五十長劍軍士卒。這個實力雖然不強,但也不是賊匪之流能搞定的。
至少那幾十個長劍軍武士,非得世家大族傾力培養的精銳部曲才能對付。至於堡民,戰鬥力一般,世家莊園裡拉個一千部曲出來,再配百八十個騎兵,確實可以將他們圍殲。
這個世道,最大的敵人果然不是什麼流民軍、官軍、胡人,而是這些掌握著少則數百、多則上萬私兵部曲的地頭蛇們。
“雲中塢的人呢?”邵勳問道。
“金幢主帶了兩百餘兵、四百丁壯,離禹山塢還有兩日行程。車馬則要更遠一些,還有三四天才能到。”
“一路輕兵疾進,器械都不全吧?”邵勳說道:“讓他們在禹山塢配齊器械,押運鐵鎧回雲中塢,不能再出差錯。讓陳有根親自負責搬運許昌武庫之事。”
“諾。”信使等了一會,見邵勳沒彆的吩咐後,行了一禮,匆忙離去。
邵勳理了理思緒,決定暫且壓下此事,戰事要緊。
“傳令下去,連夜東進。”他喊來段良、高翊二人,吩咐道。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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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郊野靜謐、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