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交割了年前最後一批糧食,共三萬斛,全數送到了金門塢。
剩下的要等到明年開春後了。
洛水其實是能通航的。
史上劉裕攻至此處時,曾派人伐木造船,逆水而行,看看最遠能航行到什麼地方。
因此開春化凍之後,水位上漲,用木船運輸資糧更為方便,運量也更大。
邵勳剛剛領了一批流民來到金門塢,一共兩百戶,來自豫州。
鮮卑大掠,百姓淒慘無比,而司馬越坐鎮許昌,無能為力。
每一次入中原征戰,都是鮮卑人壯大己身的良機。
前年的洛陽之戰,鮮卑人多抄掠財貨、婦女、工匠,司馬穎不能製。
這次請其來豫州,免不了又一番生靈塗炭。
從首批逃到洛陽的流民口中,邵勳已經粗粗了解了情況:司馬越一口氣賞出去了五萬匹絹帛,但鮮卑人並不滿足,仍然在四處大掠。
另有風聲傳出,鮮卑人年後會移師西進,準備進軍關中,戰爭是停不下來了。
“日子雖然艱難,節還是要過的。”今天是臘八節,邵勳親自來到金門塢,帶著大家過節,一起樂嗬樂嗬。
他這並不是無的放矢。
底下人為什麼認你,你的權威從何而來?這是一個複雜的問題。
就邵勳看來,與他們一起歡樂、一起痛苦、一起勞作、一起訓練、一起經營生活,帶著大家一起富貴,形成牢固的共同記憶,是提高權威的重要途徑。
在這個共同記憶中,你最好不要缺席。
金門塢內已經修起了一座漂亮的小院,又是前後兩進帶花園,完全模仿的雲中塢。
邵勳在雲中塢巡視之時,發現小院的臥房地麵新鋪了一層磚。
他悄悄摳出一塊,在反麵刻下“裴”字之後,又放了回去,然後吩咐軍士守衛,不準任何人入內。
今日來到金門塢,他再次摳出磚。刻字的匕首在空氣中遊移不定,一會像是要寫“庾”字,一會像是寫“樂”,還有點像“盧”,最後終於刻下了“樂”。
之所以想刻庾,是因為今天庾亮也來了。
這會他正捏著鼻子,行走在一個個大缸中間。
做完“壞事”的邵勳走了過來,道:“元規醒酒時常食此物,這會卻又嫌棄了,何也?”
庾亮不好意思地放下了手。
仲冬之月,百姓們喜歡采擷打過霜的菘菜(白菜前身)、菁(蓴菜)、葵(冬莧菜)等雜菜,曬乾之後,放入有鹽水的大缸之中,用條石壓實,再蓋上蓋子,做出來的便是“鹹菹”。
鹹菹呈金黃色,其根莖被稱為“金釵股”,既甜脆,又酸美。上到王公大臣,下至升鬥小民,無不食之。甚至就連大軍出征,都經常攜帶此物,可謂國民食品。
邵勳也很喜歡吃。
他甚至有一個惡趣味,讓從小錦衣玉食長大的裴妃、羊皇後親手給他做鹹菹。
做得好的,賞一件皮裘,然後坐下來剝蒜!
“郎君,潁川那邊有消息傳回了。”走到一處無人角落時,庾亮說道。
山風颯颯,鬆濤陣陣,幾乎把兩人的聲音全蓋過去了。
新來的豫州流民怯生生地看著寨內忙忙碌碌的眾人,吃完粟粥後,摘菜的摘菜,劈柴的劈柴,融入到了集體勞動之中。
邵勳收回目光,問道:“如何?”
“之前那批鎧甲,應是潁陰荀氏的人做的,但未必是主家。”庾亮說道。
其實,他們家在鄢陵庾氏之中,就算不得主家。
河東裴氏三代才異居,但很多大家族兩代人就分家了,庾亮他們家現在就是支脈。
潁陰荀氏的家業更大,人更多,很多支脈也頗具實力,這次卻不知是哪一支做的。
“我猜也是。”邵勳點了點頭:“距禹山塢最近的,就潁陰荀氏、長社鐘氏兩家了。”
“另有一事。”庾亮正色說道:“族中有人詢問,郎君你是不是要來潁川建塢?畢竟禹山塢離潁川很近了。”
“你替我帶個話。”邵勳說道:“我對潁川沒興趣,若能與禹山塢守望互助,則大善。”
“可。”庾亮點了點頭。
“庾家之人……”邵勳遲疑片刻,問道:“為何要問這個?”
庾亮看了他一眼,低聲道:“郎君是否忘了許昌武庫案?族中有人猜測,你至少拿走了五千副鐵鎧,還想找伱采買呢。”
“為何都急著買鐵鎧了?皮甲不也挺好?”
“自然是都買了。”庾亮歎了口氣,道:“鮮卑大掠豫州,有兩千餘騎竄入鄢陵,我庾氏有不少正在開河的莊客被掠走。而今對司空很失望,痛罵不絕於耳。既然朝廷不能指望,那就隻能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