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令是“九月底”撤軍,邵勳真的拖到了最後一天。
前來接替長安防務的人名叫梁柳。
此君為天水人,乃皇甫謐姑表兄弟,曾當過城陽太守,現為太弟太保。
皇甫這個家族,與司馬顒是真的有血仇。
皇甫商就不說了,半路被司馬顒所殺。
皇甫重堅守秦州,最後城破。
梁家作為他們的姻親,與皇甫氏一樣,素來心向朝廷,是難得的忠臣。
考慮到他太弟太保的身份,那就有點意思了。
皇太弟司馬熾作為一股政治勢力,這麼急著搶班奪權了嗎?
太傅也真是的,現在誰都敢和你玩心眼了啊。
但邵勳也有些為梁柳擔心,因為他隻帶了寥寥數十人上任。
鎮守關中的兵,要麼是收容的潰散降人,要麼是士族、豪強提供的,就是不知道他有沒有能力整合這批兵馬了,反正禁軍不可能留給他的,也沒有禁軍願意留在長安。
最後一批運送糧食的船隊比禁軍早三天離開,載運了約二十萬斛,最後能運到金門塢的,大概能剩一半以上吧,小心一點,彆摔落太多山崖的話,可能有六七成。
為了這批糧食,梁柳差點和邵勳打起來。
無奈他沒幾個兵,軍心也不穩,最後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其實也不怪他。如果說此時哪裡災害最頻繁的話,一個是關中,另一個則是並州,人口衰減得不成樣子。梁柳心疼糧食,也是可以理解的。
回程的路上,邵勳繼續繪製著地圖,有時還帶著親隨策馬到另一處,來一次短途參謀旅行。
部隊交由李重帶著。
攻殺鮮卑騎兵時,李重率部自鹿子苑出發,入平朔門,攻入皇宮、東宮,進退有序,指揮有方,比那些隻懂一腔熱血直接莽上去的人要強。
十月中,大軍過了潼關,繼續前行。邵勳遣人往聞喜一行。
二十二日,至弘農縣。與新任太守裴廙交際一番。
裴家最近一兩年運作比較頻繁。
先是裴整出任河內太守,再是裴廙擔任弘農太守,聽聞還在朝中使勁,試圖力推裴純擔任滎陽太守,再考慮到掌兵一萬六千餘人的右衛將軍裴廓,裴家這是要作甚?造反嗎?
二十七日,至陝縣。
十一月初八,當洛陽下起紛紛揚揚大雪的時候,出征的禁軍終於回到了家。
去時五月,回來是十一月,整整半年時間。
還好沒打太多仗,不然今年都不一定能回來。
洛陽大街小巷之上,百姓們好奇地看著魚貫入城的軍士。
有風雅之人坐在樓上,當著漫天風雪,輕搖羽扇,談笑風生。
“虎兕出於柙,是誰之過與?”有人問道。
“你這話才過了呢。殺鮮卑,有什麼過錯?”有人反駁道。
“鮮卑乃中朝禮聘而來的兵將,殺了他們,豈非失信於人?中朝大國,還講不講信義?”
“信義——可是有些人帶頭不講的吧?”
“閉嘴,飲茶。”
“說得極是,這茶湯不錯。”
雖然大家都閉嘴不說話,但眼睛都看著街道上的兵將。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禁軍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有記性好的人想了想,禁軍似乎是前年四五月間成軍的吧?當時就萬餘人,以東海王國軍為主。而那支東海王國軍,最開始隻有數千人。
後來補入了不少逃回來的潰兵,以洛陽中軍老卒為主,再又招募新兵,才有了如今的禁軍。
老兵和新丁混雜,就是這支禁軍的底色。
現在看來,老兵還是老兵,新丁卻有些不一樣了,成熟了許多。
有那懂軍事的暗暗思忖,這支三萬餘步騎的禁軍如果再好好整訓個一兩年,甚至拉出去打幾仗,應該會更強。
雖然比不上蕩陰之戰前的洛陽禁軍,但也不是誰都能輕侮的。
想到此處,他們暗暗鬆了口氣。
袞袞諸公,可千萬彆亂來啊。
好不容易嗬護起來的新禁軍,若是被你們整垮了,以後誰來保衛洛陽?
大軍緩緩而行,分至各處軍營屯駐。
眾人看了許久,直到最後一支營伍過完,才收回目光。
說實話,大夥以前是不太看得起這些武夫的。
但如今嘛,啥也彆提了,一年年的戰亂,讓人心煩。
公卿巨室還罷了,他們這些底層士人受傷害最深,真沒啥資格厭惡兵家子。說破天,你也得靠人家來保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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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金墉城駐地後,邵勳第一時間召集了諸位軍官骨乾。
他準備派出一部分人馬,協助他們把家人接過來。
這是一項長期的工作,可能需要一年時間。
人接過來後,暫時安置在各個塢堡,反正當地還有空餘的房間。待明年正式移駐梁縣之後,再統一安置。
眾人自無異議。
事到如今,天下是個什麼局勢,心中都有數。
有些地方現在沒亂,早晚會亂。
亂世之中,什麼都靠不住,唯有手裡的刀槍靠得住。把家人接到身邊,置於自己的武力保護之下,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眾軍散去之後,邵勳登上了金墉城頭,俯瞰整個洛陽。
金墉城要讓出來了。
他將離開洛陽,前往南方的梁縣,坐觀風雲,待時而動。
司馬越也回洛陽了。
從今往後,他會試圖增強自己對朝堂、軍隊的控製力,一步步挽回那失去的一年零七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