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傳一番後,二人被迎接了進去,但不是去塢堡,而是山間一處小盆地。
盆地麵積很小,一番平整後,拿來做了鬥場,供士兵們練習諸般技藝——主要是射箭。
鬥場外零零散散站著百餘人,好像是在警戒。
鬥場內更沒什麼人,好像隻有一男一女兩個。
盧誌眯起眼睛,仔細望去。
一位年輕的軍將正手把手教太弟妃射箭。
太弟妃大概是第一次摸弓箭,有些雀躍,更有些害怕。
隻見她閉著眼睛,略略拉了一下弓弦,然後一鬆手,箭矢歪歪斜斜地飛了出去。
年輕軍將輕笑一番,將太弟妃摟入懷中,然後拿出絲絹,輕輕擦了擦太弟妃鼻尖上的細汗。
更讓盧誌感到驚訝的是,太弟妃居然一點不排斥此人的摟抱,看樣子早習慣了。
甚至於,她的兩隻手慢慢伸出,猶猶豫豫之下,最終輕輕搭在了男人的後腰之上……
盧誌連忙轉過身去。
太弟妃這麼莊重嫻雅的女人,何至於此!
庾亮則目瞪口呆。
那個女人是誰?莫不是天子賞賜的樂氏?
他突然間鬆了一口氣,但又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不悅。
邵勳很快看到了盧誌、庾亮二人,笑著打招呼。
樂氏轉過身來,看到盧誌之時,臉刷得一下就白了。
她的身軀有些顫抖,仿佛被人看到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一樣。
邵勳握住了她的手。
樂氏抬起頭來,眼睛都有點紅了。
“我不會負你的。”他說道。
“真的?”
“真的。”
樂氏低下了頭。
良久之後,深吸一口氣,漸漸平靜了下來。
“盧長史原為成……成都王謀主,素有才乾,交遊廣闊,唯心胸狹窄了點。”樂氏輕聲說道:“他多半還和鄴府舊將有聯係,卻不可輕視。成都王偶爾略顯公子氣,盛怒之時經常斥罵諸將。妾有些時候幫著轉圜,令其免於責罰……”
邵勳心中狂喜。
不到兩個月前,樂氏還是一副抱著琴,仿佛生無可戀的樣子。
現在麼,卻逐漸展現了天性,臉上的笑容也多了。
更特彆懂事,知道該怎麼幫“夫君”。
大家族出身的女子,或許有這樣那樣的性格、喜好,但真的沒一個簡單的,耳濡目染之下,政治嗅覺十分靈敏,尤其是樂嵐姬這種在鄴城“深造”過的。
“走,去見見他們。”邵勳毫不避忌地拉著樂氏的手,說道。
樂氏沒有掙開。
她抬起了頭,儘量用一種端莊大方的姿態,亦步亦趨地跟在邵勳身後。
“盧公、元規。”邵勳一一行禮。
二人回禮。
“王妃……”盧誌看向樂氏,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聽到故人嘴裡的“王妃”二字,樂氏隻覺心底一股酸澀湧了上來,瞬間讓她有流淚的衝動。
她穩了穩心神,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禮,道:“妾已是邵家婦,不再是什麼王妃、太弟妃。”
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但堅定地說完了。
盧誌點了點頭,有些唏噓。
鄴城遭難,而今更是被司馬騰占著。
曾經人才濟濟、鼎盛無比的太弟府,也在雨打風吹之中,風流儘散。
而今留下的,不過是些孤魂野鬼罷了。
“樂夫人可還記得石超、樓權、樓褒、郝昌、王闡等將?”盧誌問道。
樂氏點了點頭,道:“此為鄴府舊將。”
“他們都曾受過夫人的恩惠。”盧誌歎了口氣,道:“而今有的流落關中,與太傅作對。有的潛於河北,蓄養甲兵,還是打算與太傅作對。”
樂氏臉上流露出些許傷感,但她也真的不太關心這些人、這些事了。
她是女人,又能做些什麼?
邵勳默默看向盧誌。
嵐姬說他心胸不夠寬闊,但他卻是個重情重義之人。
司馬穎父子三人被賜死後,樂氏又被幽禁於府中,最後還是盧誌不怕擔風險,為故主操辦了喪事。
邵勳隻見過一次成都王,不太了解這個人。但從河北接二連三有人打著他的旗號造反來看,成都王似乎也沒差到哪裡去。或許這得益於他早年的禮賢下士吧,司馬家的人就這個性子,一旦起勢,很容易飄,但在起勢之前,很會裝樣子。
牽秀、公師藩、石超、樓權、郝昌等人,在大局已定的情況下,還在與司馬越作對,屢敗屢戰,始終不願投效他。
這份戰天鬥地的精神,邵勳看了也十分感慨。
他本能地想做點什麼,但考慮到自己的家世、出身,又默默歎了口氣。
“山間嵐霧重,盧公、元規不如隨我進塢詳談?”邵勳看向二人,說道。
他還看了一眼樂氏,沒想到樂氏正在看他,於是笑了笑,抓緊了她的手。
這女人身上的寶藏,怎麼挖都挖不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