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名不見經傳之地(1 / 2)

晉末長劍 孤獨麥客 13599 字 4個月前

石勒終於下定了決心。

於是乎,大隊騎兵在曠野中集結了起來,分成數股,朝著車陣衝了過去。

陳有根被分派到了前軍車陣之內,眼見著敵騎襲來,一聲令下,五百輔兵手持弩機,站到了橫放著的輜重車之後。

部曲們舉著大盾,站在各家“老爺”的身前,為其遮護箭矢。

另有五百輔兵拿著長槍、環首刀等器械,席地而坐。

他們中的一部分人比較驚慌,畢竟沒打過仗、殺過人,眼見著鋪天蓋地的騎兵衝來,換你怕不怕?

另外一部分人則隻有些許緊張,多為河北降兵。

他們上過陣、殺過人,打過勝仗,也吃過敗仗,知道真實的戰場是怎麼一回事。

但不管他們怎麼想,這就是殘酷而真實的戰場,每個上了戰場的人都沒有選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偏廂車內,牙門軍、義從軍的弓手們已經上車,站在射擊窗口前,拈弓搭箭,麵容嚴肅,隻待命令。

近戰武士們也拿好了器械,隨時準備動手,雖然他們不相信有騎兵傻到直衝大車。

“嗚——”角聲響起。

長劍軍的單兵弩率先擊發。

鋒利的弩矢破空而去,落在衝過來的敵騎叢中,引起一片驚呼。

步弓手們也拉起步弓,將長箭射了出去,再度製造了一陣人仰馬翻。

偏廂車車廂上響起了稀稀落落的“哚哚”聲,那是箭矢落在上麵。

輔兵部曲的大盾上也落下了一些箭矢,但軟弱無力,造不成大礙。

與“撓癢癢”的騎弓相比,步弓和單兵弩的殺傷就十分可觀了。

衝過來的數百敵騎中,落馬者數十,慘叫聲不絕於耳。

隻這一輪對射,敵騎就吃了大虧。

因此,在草草兜了一圈之後,他們狼狽地退回了出發地。

片刻之後,似乎不死心似的,他們換了一個方向,再度襲擾。結果毫無懸念,撂下數十具屍體後,向遠方退去。

中軍、後軍也遭到了敵騎的襲擾。

李重在後軍車陣內指揮府兵、牙門軍,沉著冷靜地擊退了敵軍。

邵勳在中軍,甚至沒有插手指揮。

全員會射箭的銀槍軍士卒挽起強弓,挨個點名,給敵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看了一會之後,他便吩咐埋鍋造飯,無需驚慌。

天邊最後一絲亮光也被黑暗吞沒了,火盆、火把被點了起來,照得營地一片亮堂。

士兵們分批吃飯,恢複體力。

遺落在車陣之外的傷馬、死馬被拖了回來,輔兵們手腳麻利,當場切割,熬了許多肉湯,分給諸營將士。

“石勒請客,馬肉甚是美味啊。”邵勳端著一碗肉湯,唏哩呼嚕喝完,笑道。

眾人哈哈大笑,緊張的氣氛消散一空。

待眾人笑完之後,邵勳放下木碗,又道:“我看石勒不死心。入夜之後,可能會遣人來攻,不可掉以輕心。”

“諾。”

“還是老規矩,各幢各有防區,未得命令,亂跑亂撞者,無論敵我,皆殺無赦。”

“諾。”

“吃完趕緊睡覺,定好輪換值夜人選。”

******

靜謐的夜空之下,石勒登上了一處高坡,看著那片燈火通明的營地。

營地外圍是車陣。

打退第一次襲擾之後,晉兵還抽空安放了拒馬、鹿角,甚至挖了簡易陷馬坑。

騎兵直衝,沒有任何勝算,隻會被射成刺蝟。

那麼派步兵進攻呢?

老實說,石勒有這個衝動,但又有些猶豫,於是向謀士們詢問。

“大王不可。”刁膺連忙勸阻,隻聽他說道:“若經年征戰之兵,或可一試,然我軍步卒,泰半新丁,很可能夜襲不成,反倒把自己陣腳弄亂。”

石勒一皺眉頭,又看向張敬。

“大王若實在想夜襲,或可遣少許精卒一試,若不成,天明後再做計較。”張敬回道。

石勒微微頷首,心中已經有了計議。

他下意識看向張賓,張賓對他點了點頭,道:“大王明鑒。”

三個謀士意見統一,石勒便放棄了夜襲的打算,隻著騎兵不斷騷擾,讓晉軍驚慌,睡不好覺,體力大虧,天明後再決勝負。

一夜無事——如果你忽略掉黑夜中時不時響起的瘮人慘叫的話。

二十五日陽光升起的時候,晉軍營地內已經開飯了。

敵騎照例前來襲擾。

不過,在經曆了昨天之事後,車陣內的晉軍士卒們已經能夠平常心對待了。

千餘騎規模的衝鋒襲擾都無成效,就這百餘騎嚇唬誰呢?你們甚至都不敢靠近步弓射程範圍,趁早彆白費力氣了。

用完早飯後,全軍休息小半個時辰,然後繼續出發。

這個時候,他們與昨天行軍的方式又不一樣了。

簡單來說,車陣更短了,也更寬了。

兩邊的大車甚至行到了田野之中,他們根本不在乎踐踏禾苗——如果種了冬小麥的話——遇到難以跨越的地方,甚至會填平水渠、鏟掉田埂。

軍爭之事,本就如此。

兩軍在道中相遇,不可能隻在驛道上打仗,一旦擺開陣勢,直接就去田野裡了,有時候甚至會拆掉民房,免得阻礙進兵。

車隊轔轔前行,一路上鼓角之聲不斷。

昨天被敵人驅趕回來的騎兵,又被撒了出去,遠遠散開。

他們的主要任務還是為了查探消息,免得被敵人撲到近前還不自知。

不出意外,敵騎又開始了圍獵,目標就是晉軍的騎兵。

他們利用人多勢眾的優勢,不斷壓縮其活動範圍,最後將其逼入車陣強弩保護範圍之內。

車陣有時候會停下來,搭起一個簡易高台,登高望遠,瞭望敵情——主要是為了尋找有無敵軍步兵大隊。

步兵行動遲緩,不可能短時間內靠近車陣,定時瞭望即可。

行至近午,全軍停了下來,然後迅速開始布陣。

邵勳登上了高台。

遠方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隊又一隊的敵軍步兵,旌旗林立,鼓聲陣陣。

他笑了,然後問了下地名。

“野馬岡。”唐劍回道:“離鄴城還有七裡。”

“石勒不敢再放我向前了。”邵勳說道:“這一戰,避無可避,對誰都是如此。”

“君侯等很久了吧?”唐劍笑道。

“我和石勒都等很久了。”邵勳說道:“傳我將令……”

******

野馬岡,名不見經傳之地。

所謂山岡,也不過是一處小土梁罷了,一點不雄偉,一點不巍峨。

大晉永嘉二年(308)十月二十五日的正午,晉、漢雙方八萬將士在此彙集,定勝負,也決生死。

晉軍近兩萬人,環車為陣,三陣呈品字形,互為援應。

漢軍六萬餘步騎,在曠野之中列陣,以排山倒海之勢壓來。

午時三刻,雙方都吃完食水,休息完畢。

刹那間狂風大作,軍旗翻卷,讓人驚詫莫名。

風很快就停了,漢軍一個萬人大陣趁勢掩殺而至,他們沒有任何猶豫,直接選擇攻打兵力最雄厚的中軍車陣,試圖一舉壓垮晉軍。

“嗚——”角手們深吸一口氣,鼓起腮幫子,奮力吹奏了起來。

密集的弩矢最先發射。

這不是府兵手裡的單兵弩,而是架於輜重車上的強弩。

如長矛般粗長的弩矢激射而去,帶著死亡的尖嘯,直接落在了漢軍步兵大陣之內。

大盾、鐵鎧根本抵擋不住,前進中的步兵稀裡嘩啦躺了一地。

敵騎出動了,但他們沒有衝擊車陣,更像是督戰隊一般。

步兵大陣後方還有陣,前排已經架起弓弩,隻要有人回顧,立殺之。

走在最前麵的人彆無選擇,隻能硬著頭皮衝。

弩矢一刻不停地擊發著,前後已經製造了三百餘人的傷亡。

敵軍加快了腳步,也顧不得陣型混亂了,瞬間衝到了六七十步的距離上。

單兵弩、步弓齊上,箭矢如雨點般落下。

如果說強弩製造的傷亡隻能算小兒科,單兵弩也隻是撓癢癢的話,步弓的殺傷力可就十分嚇人了,因為弓手的數量實在太多,投射密度不是弩能比的。

前排的盾手經曆了三輪打擊,基本已經死傷殆儘。

身披鐵鎧的重步兵衝到三十步直射距離上時,麵對密密麻麻的箭矢,走著走著就一頭栽倒在地。

但他們無路可退。

前排被後排推擠著,前陣被後陣威逼著,隻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殺!”射完最後一輪箭後,絕大部分銀槍軍武士將步弓掛在腰間,然後抄起器械,與敵人戰在一起。

刀盾手站在車廂上,用一人高的大盾死死遮護住全身,將敵人刺過來的長槍向外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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