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1 / 2)

第93章

大安年間,中原分為二十七府,最富庶的地方就是清平府。

清平府下轄三十九個州縣,其中最繁華、風景最美的地方當屬槐安縣的四平鎮。

四平鎮最知名的地方叫做長安裡,鎮子上有權有勢的人家,大半都住在那裡。

本地的首富原本是個姓範的鹽商,為人急公好義,樂善好施,有落難的江湖遊俠上門,必定會出資相助,十裡八鄉出了災荒,他也總是第一個伸出援手,捐錢捐物。因此,範老爺也總是被附近的百姓稱為範大善人。

範大善人年近五十才喜得一子,自幼便錦衣玉食甚是寵愛。那孩子不喜歡讀書,隻愛舞槍弄棒。四歲起,範老爺便專門請了好幾個武師來教兒子功夫。

範老爺出手闊綽,為人又素有善名,武師們自然教得格外用心。

幾個師父拳腳兵器各有所長,範家的小少爺又穎悟絕人,八歲的時候,就已經刀槍棍棒都耍得虎虎生風,有模有樣。

丁武七年春,戶部鹽鐵轉運使貪汙案震驚朝野,金額多達百萬兩。朝廷開始轟轟烈烈的整肅行動。

借著這個時機,有人一紙狀書告到清平府,說範老爺勾結賄賂鹽運使,多年來大量漏繳鹽課銀。府尹深感事關重大,立刻派人來鎖走了範老爺。

因為素有良譽,四平鎮和槐安縣等地,多人為範老爺上書求情。不料卻適得其反,此舉卻讓清平府尹越發覺得範家在自己下轄的地方勢力龐大,結黨營私,決定嚴辦。

突遭變故,原本就臥病在床的範夫人得到消息後思慮過度,沒過半個月就撒手人寰。

丁武八年秋,範老爺在清平府被斬首示眾。範家仆奴遣散,所有家產,儘數變賣罰沒充公。

這一年,範家的小少爺剛滿十二歲。

此後三年,長安裡的範家舊宅幾度易手,聖元二年,範家的宅子迎來了範家之後的第四任主人。

宅子的新主人姓謝,來自江南。謝家也是商賈之家,主要經營絲綢和瓷器。

謝家的幺子叫做謝必安,年方十二,長得玉雪可愛,見誰都是一副笑模樣。也不知道是家學淵源還是天資聰穎,他小小年紀便打得一手好算盤,連店裡最資深的掌櫃,速度都遠不及他。

謝家修葺好宅院,搬進宅子的第二天就開始接連發生怪事。

先是門口新換上去的匾額被人用石頭砸爛了,接著,府裡新種的花草被人連夜拔得精光。

然後,湖裡的魚也全部被毒翻了肚皮。

仆人們議論紛紛,有說鬨鬼的,有說有說修宅子的時候衝撞了大仙的,有說謝家和宅子風水犯衝的。一時之間,府內人心惶惶。

謝家的小少爺不服氣的帶著護院們連蹲了兩個晚上,終於看到一個少年的身影摸黑溜到了後院的魚池。

謝必安揮揮手,六個護院衝出去,結果全被打趴下了。

那少年也不戀戰,轉身就撤。謝必安追出去,那人左轉右進,像是比他還熟悉府裡的情形,幾個起落就跑得不見蹤影。

氣得謝必安直跺腳。

第二天,謝老爺聽了兒子的‘報告’有些驚訝,派管家出去打聽一圈,這才知道範府之前的慘劇。

範家剩下的那位小公子,因著打擊也變得憤世嫉俗,偏激無比,仗著一身利落的拳腳功夫,橫行鄉裡。

四平鎮的人家,既不敢惹他,也因為念著他爹的好,同情他的遭遇,對他頗為縱容。三年來他逐漸年長,卻依舊遊手好閒,隻喜歡逞強鬥狠。

每次範府易主,他都會遷怒性的跑過去折騰對方一通。

因此,四平鎮的人給他起了個諢號叫範無救。覺得這孩子現在無人管教應該是徹底沒救了。

來謝家搗亂的,就是這位範無救無疑。

知道來龍去脈的謝老爺摸著胡子笑了笑,幾天之後,讓人換上了一塊砸不壞的銅匾。府裡改動過的位置又讓人按照範府的原樣修了回去。那些花草和魚池則索性清了,就直接空著。

範無救也不知道是折騰夠了,還是拿謝老爺的安排沒有辦法,總之是消停了下來。

半年後,謝必安回江南探親,回程因為想趕時間,走了山林小道抄近路,結果倒黴的遇到土匪劫道。

護院幾乎全都死光的時候,一個麵癱臉的少年從天而降,以一己之力硬將他從數十個土匪的手裡救了出來。

最後逃走的時候,那人為護住謝必安硬挨了匪首一刀。

躲避著土匪的追擊,兩人在山林裡東躲西藏,半夜才尋到處破廟棲身。

“恩人,我叫謝必安,謝謝的謝,必須的必,安康的安。我爹說,給我起這個名字,就是希望我能一輩子富貴安康。你叫什麼名字啊?”破廟裡陰暗恐怖,冷風四流,凍得謝必安直打哆嗦,他瞄著旁邊橫眉怒目的金剛像,又冷又怕,忍不住小步的挪蹭著,貓樣小心謹慎的往麵癱臉少年那邊湊。

對方嫌棄的躲開了。

謝必安委屈的撇了撇嘴,識趣的沒有再靠過去,搓著胳膊換了個話題,“你是四平鎮的人麼?好像挺熟悉山裡的地形的。我在四平鎮住了半年多,隻來過這裡兩次。沒想到,居然還有土匪,太嚇人了!”

麵癱少年低頭下,默默擺弄著自己的衣襟。

見他沒有回應,謝必安毫不氣餒的又找了話題,“恩人,你的功夫這麼好,到底是跟誰學的,以後可不可以也教教我?我家裡半年前經常遭賊,要是學會了我就能抓住那個家夥了。”

聽到他說半年前遭賊的時候,麵癱少年扯著衣襟的手微微頓住。

謝必安奇怪的望過去,突然發現他腰腹處還在流血的傷口。

“恩人,你還在流血呢!我幫你包紮一下吧,看起來傷得好嚴重。”謝必安不由分說的拽開對麵的衣襟,撕了中衣給他包紮傷口,“我跟你說,有傷必須得及早治療,上次我家的來福腿上被劃了一刀,就是因為沒有及時上藥,腿差點斷掉。”

麵癱臉的少年動了兩下想掙開,卻沒有掙脫,聽到‘腿差點斷掉之後’,便沒了動作,算是默認了讓謝必安包紮的事情。

包完之後,少年便立刻跟謝必安挪開了三尺的距離。

“這個現在隻能是暫時的救下急,不上藥肯定不行。但是你也不要擔心,等咱們明天早上下了山,我讓我爹請鎮上最好的大夫來給你看,保證連疤痕都不會留下。”謝必安喋喋不休的道。

麵癱少年眉心跳了跳,終於忍不住出聲,“你能不閉嘴。”

“可是我害怕啊,你又不讓我挨著,我隻能用說話來壯膽你懂不懂?緊張的時候,說話最有用處了……”

“如果你能閉嘴,就可以過來。”麵癱少年道。

“真的?我就知道,恩人你是麵冷心善的大好人。我……”謝必安還要再說,看到麵癱少年警告的眼神,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一路小跑的湊到對方身邊。

破廟裡安靜了半盞茶的功夫後,謝必安又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開口,“恩人,我能再說一件事麼?”

麵癱少年沉默了兩秒,歎口氣道,“說。”

“太冷了,咱們能點堆火麼?”

篝火生起來後,謝必安終於滿足了,心滿意足的蹭著麵癱少年的腿沉沉睡去。

半夜,謝必安在一陣奇異的緊張感裡醒來。他睜開眼睛,發現破廟周圍有不少閃動的綠光。

是狼!

謝必安嚇得汗毛都豎起來了,抬手去推旁邊的麵癱臉,卻發現對方身體燙得不行,像是發燒昏迷了。

他咬了咬牙,將篝火燒旺了些,抽出腰間的匕首,又拿了根燒得最旺的火棒走到破廟門口,死死的盯住不遠處的那些綠光。

麵癱少年醒過來時,破廟前躺著兩隻狼。不遠處還有幾隻虎視眈眈的盯著。

謝必安身上已經被狼抓得到處都是傷口,腿上也挨了一口。但他死死的守在破廟的門口,半步都沒離開。

他抓起謝必安的衣領,躲到了古廟的房頂。

“你終於醒了。”看到他,謝必安擦了擦帶血的小臉,露出燦爛的笑容。

幾個時辰之後,脫險的兩人走在進城的路上,麵癱臉少年突然開口,“為什麼不走?”

趴在他背上的謝必安愣了愣,才明白他指的是什麼事情。

“你為救我才受傷的,我怎麼能丟下你不管呢?大不了把命還給你。”謝必安眨巴著眼睛,一臉的理所當然。

麵癱少年:………………

他爹救助過那麼多人,每個當初都信誓旦旦的表示,可以為他爹拚命。結果呢?等到他爹真的需要有人幫忙拚命的時候,那些江湖好漢們,全部躲得無影無蹤。

沒想到,他自己倒是遇到了一個肯為他拚命的人。

麵癱少年默默彎了彎唇角。

“對了,恩人,你到底叫什麼?”

“範無救。”

“你就是上次跑我家搗亂的那個?”謝必安瞪圓了眼睛,盯著範無救的後腦勺。

“嗯。”

“你討厭我的話,為什麼還來救我?”

“你爹是個好人。”

“我爹是好人,你怎麼還要來我家搗亂?”

“那是我家,我早晚要拿回來的。”

“不行,我家已經買下來了。你要拿回去,除非用很多很多的錢來換。”謝必安揚著下巴露出一臉精明的模樣。

“行。”

“我剛才被那隻狼咬了好大一口,疼死了,你說,我會不會像來福那樣變成瘸子啊?要是我變成瘸子,我一定要雇人把林子裡的狼全部抓來做成狼皮墊子,每天換著墊。到時候,也送恩人你幾塊。”

“不用怕,你不會瘸的。”

“誰說我怕了?”

“你自己說的,害怕的時候,才會話特彆多。”

謝必安:………………

“不公平,你都知道我這麼多事情了,必須也得說點你的事情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