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由夜星道友一馬當先吧。”
這邊議論得熱烈。
那廂阿俏終於變回了人的模樣。
隋離問她:“原先你懂那麼多修真界的事,是寧胤告訴你的?”
阿俏點了點頭,先恭恭敬敬地給隋離倒了杯靈茶,而後她才挨著烏晶晶坐下來,道:“是。那時我還住在永夜國,從傳送陣誤入玄極洲。路遇一修士,拔劍斬殺山賊,救了當地百姓,也救了我。”
“這個修士,便是那個劍宗宗主麼?”烏晶晶小聲問。
阿俏點了下頭,道:“倒也不是甚麼稀奇故事。我那時人生地不熟,在北澤洲時又從未見過修士。我擔心稀裡糊塗丟了命,就跟在了他身後。
“等到熟一些了,他便同我道,他是師門中一外門弟子,因受人欺辱,道行又不夠深,便隻能委曲求全。後來終於得了下山曆練的機會,他便想著能大大提升自己,將來回到宗門裡,自然不用再受辱。”
隋離掀了掀眼皮,道:“若是百年前的事,那時他已是劍宗長老。他的師姐青靈劍尊,是當時的劍宗宗主。不過那時他修為確實不及青靈劍尊,青靈劍尊要退位,他卻不夠資格接位。隨後才傳出了他閉關的消息。”
阿俏頓了下,道:“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原來連那段話都是編的。”
烏晶晶抿了下唇,小聲道:“要麼我們說些彆的吧?”
阿俏搖頭道:“百年前的事,說起來倒也沒有多難受。隋離道君救了我,我總要交代清楚。免得將來橫生枝節。”
她說罷,頓了下,又禁不住歪頭去看烏晶晶,她輕聲道:“阿晶,多謝你不曾停下救我的腳步。”
烏晶晶趴回了桌子上。
她不知該怎麼安慰阿俏。
嗯……若是動物的話,舔一舔眼淚,舔一舔毛就是了。可她怕隋離瞧見,拎住她的後頸皮。
阿俏忍住了去摸烏晶晶腦袋的衝動,畢竟隋離就在當前呢。
她接著道:“我那時聽了他的話,便對他說,他在我眼中是極厲害的。我想我與他不同。我在永夜國時,是族人中地位頗高的蠱娘。族中所有的蠱,都要靠我來養。你們怕是不知道什麼叫蠱……”
烏晶晶下巴點了點道:“知道,夫……哥哥同我說了。”
“我那時想他過得那樣苦,我該對他好些。一來二去,自然關係更親密了。後來有一日,他在街頭買了一麵古鏡。賣鏡子的人瘋瘋癲癲,說是此物可通古今。他拿起鏡子,從鏡麵中瞧見了我。
“他撫著鏡麵道,緣法在此。而後就同我成親了。我與他成親十載,他不曾見過我的族人,我也不曾見過他的親友師長。
“七夕時,他說師門有召,匆匆離去。而我們居住的山鎮上,突有怪物入侵。那怪物……便是一隻蜈蚣。我從寧胤那裡耳濡目染,知曉這是妖物。
“妖物是循著修士引動的靈氣而來。寧胤不在鎮中,自然無人能擋。那日山鎮中人死了無數,我也該在其中,隻是我與他身有白頭蠱,他不死,我便是身軀皆碎,流乾了血也總會吊著那一口氣。我等他歸來,等了足足十日。因我身軀已碎,挪動不得。我餓極了,隻能咬那妖物一口。那妖物吸食靈氣,吸得快活,全然不覺。等它察覺時,它似是被靈氣撐得爆體而亡。
“我想活下來,好好地活著……我喝了血,吃了它的妖丹。我那時什麼也不懂,隻是想像完好的人一樣,等他回來。可當我再睜開眼,我已從人化成了半隻妖。”
阿俏說到此處,隋離不由瞧了一眼烏晶晶。
小妖怪聽了,是不是該要覺得修士可怕了?
此時隻聽得烏晶晶悄悄歎了口氣,問:“那很疼麼?”
阿俏抿唇笑了下:“不大記得了,似是疼的吧。死得隻剩一口氣的時候疼一些。
“寧胤回來那日,帶了許多金銀、靈石、法器。同我說,他七竅皆已悟,修為大進,是時候斬斷俗世情緣了。他是直接傳送到屋中的,推開門後,他才瞧見鎮中景象。
“他立時回頭問我發生了何事,我便與他訴說了這些日子的苦。
“他臉色大變,抬手要殺我。我方才告訴他,白頭蠱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隋離:“……”
原來阿俏總與小妖怪說他的壞話,緣起在此。
“白頭蠱,取白頭偕老之意。他若白頭,我也白頭。他若身死,我也身死。可他已然不想同我白頭了。這世上最美的誓言,變作了最厲害的毒,便是修士也解不了。
“他明白過來此物作何用後,便要我給他解蠱。
“但因他對我動了殺心,於是他便對著鏡子先瞧見了自己一點點長出皺紋,生出白發,四肢變得衰老無力的模樣。
“他要在這樣無儘的輪回裡,不斷經曆年輕與老去。“他既然不要與我白頭,那便隻有他自己一人白頭了。”阿俏譏諷地扯了扯嘴角。
修士雖然強大。
但世間萬物,各有玄妙。
寧胤便是栽在了他從未了解過的東西上。
隋離淡淡接聲:“而後你從傳送陣逃回了北澤洲?他再難尋你蹤影。修仙之人,求的是長生。他卻發現自己,空有境界。皮囊卻變得比普通人還要不堪。他若不解蠱,這輩子也求不得長生。修真界中人人都要用異樣的目光打量他。於是從此性情大變。”
阿俏點了下頭:“隋離道君說得不錯。”
她膽子本來不大。
這輩子隻做過一件最膽大的事……那便是與人成親,並與對方結了白頭蠱。
隋離問:“而後呢?”
而後?
阿俏一愣。
隋離:“而後你是怎麼遇見烏晶晶的?”
阿俏這才反應過來。
隋離更想聽的,恐怕是她怎麼與烏晶晶認識的。
阿俏猶豫地瞧了瞧隋離。
隋離比寧胤更一眼望不見底,背靠的是更大的宗門……
隻是沒等阿俏猶豫出個結果,這廂烏晶晶便自個兒開口了。
她道:“有一頭羊。”
隋離:?
“那頭羊問我要吃肉麼?若要吃肉的話,便跟他回家。”
隋離:“……羊精?”
烏晶晶:“是吧。當時我餓壞了。”她說著,還禁不住舔了下唇,又道:“我便答應了。”
“後來?”隋離問。
烏晶晶:“後來我到了他住的地方,一個黑漆漆的山洞。他同我說,要我做他的新娘。”
隋離:“……”“你那時幾歲?”
烏晶晶:“十二三?我記不大清了。”
隋離心頭的冷戾之氣已經有在往上湧了。
“那頭羊叫什麼?”
烏晶晶:?
烏晶晶:“我不知道。我當時還在對著他流口水,想著鎮上人說的烤全羊是個什麼味道。”
隋離:“……?”
烏晶晶重重一歎氣:“可是我還沒咬著一口呢,他突然就倒了下去。雪白的毛,都變成了紫黑色。他中毒死掉了,我就不能吃了。我那時還不知道為什麼,現在想想……肯定是阿俏把他紮死了。”
阿俏哭笑不得。
隋離垂下眼眸,不自覺地掐了掐指尖。
他驀地覺得,這小妖怪若是在身邊不拴得緊了,隻怕輕而易舉就要被旁人騙走了去。
“你若想吃羊,下回帶你去吃。”隋離道。
烏晶晶蔫蔫地道:“算了吧,那時是餓急了,又不大懂事,才惦記人家的肉吃。如今若要我去吃妖怪的肉,怪怪的……”
隋離眼底躍動過一點光芒。
他盯著烏晶晶心道。
如今就算懂事了麼?
“那頭羊死了後,我就見到阿俏了。阿俏蹲在山洞裡,穿得臟兮兮的。我就將我的衣裳分給了她一件了。”烏晶晶道。
阿俏心道不止的。
那時候烏晶晶曉得自己衝彆人笑一笑,能換來一個饅頭。便沒事下山拿臉去換饅頭。
她懷裡揣著一個饅頭,還想拌肉吃呢。
結果肉沒了。
饅頭也少了一半。
烏晶晶當時與她蹲在一處。
好奇地望著她,眼底沒有一絲憐憫同情,也沒有什麼不解疑惑。隻單純地好奇。
而後纖弱的才十來歲的少女,唉聲歎氣地分了一大半饅頭給她。
還問她:“你怎麼長得比我大那麼多呢?”
阿俏那時回不去族中了,她還要躲著寧胤。
她便接過了饅頭,做了烏晶晶的侍女。
那時候烏晶晶還問她呢。
侍女是什麼啊?
大抵就是要伺候你保護你一輩子的人吧。
阿俏說。
曾經有人同阿俏說過一樣的話,隻是那人失信了。
但阿俏想,自己永不失信。
“隋離道君。”門外突地傳來了聲音。
阿俏與烏晶晶忙坐直了起來,不再往下說話。
隋離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問:“何事?”
門外的人道:“要請隋離道君前往擇簽,定下進入劍塚的先後順序。還有,伏羲宗中有幾人一同前往,都要道君前往裁定。”
隋離掃過烏晶晶的麵容。
劍塚中沒甚麼吃的,也沒甚麼靈氣,更沒甚麼玩的,隻有無窮無儘的危險。
但他仍舊想要帶上小妖怪。
隋離沒有忘記,那位俞島主至今還沒弄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更何況,若寧胤再殺個回馬槍,她們又該如何應對呢?
若再來一頭什麼牛羊,一隻發-情的紫睛火獅呢呢?
隋離目光微凜,低聲問:“你喜歡劍嗎?”
烏晶晶想到了劍宗宗主,當即搖頭。
隋離:“若送你一把呢?”
烏晶晶遲疑了下,問:“能紮劍宗宗主的那種嗎?”
隋離:“……”“嗯。”
烏晶晶:“那我能自己選嗎?”
隋離應聲:“自然。”
那日無相子與她說了幾把劍的名字,但她隻記住了一把。
烏晶晶咂咂嘴道:“七殺劍吧。”
隋離頓了下。
人人都奔七殺而去……寧胤要的也是那把七殺劍。
且劍有劍魂,極難馴服。
“嗯,可以。那你與我入劍塚麼?”片刻後,隻聽得隋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