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大師哥竟……又要渡劫了嗎?”弟子們顫聲道。
原來……這是渡劫?
而非是天罰。
季垣猛然回頭,不可置信地向那道身影望去。
血從他身上滴滴答答地,順著藤蔓落下去。
伏羲宗長老何等強大?他不過勉力多抗幾個回合,便被牢牢壓製住了。隻是比著隋離,他才梗直了脖子,青筋暴突,也沒有跪下去。
而伏羲宗眾人此時也不再看他。
“那是幾重天雷?”弟子問。
“不知……”
“擺陣!”二長老麵色肅穆,沉聲道。儼然是要護隋離渡劫了。
大長老神情穩重,出聲道:“不必了,你自己看……”
其餘人聞聲忙定神仔細去看。
是啊,看見了,雷劈下來了,隋離已經一身都是血了,想必受傷不輕,眼下又要怎麼渡劫?難道不該上前,且先替他擋住那魔使嗎?
三長老倒是看出了點名堂,他喃喃道:“難道烏姑娘也是他的劫嗎?”
修真界中常有,渡情劫成大道的說法。
更偏激的,還有人類修士以殺妻證道。
但素來也隻是傳聞罷了……
那麼多結了道侶的修士,也沒見誰因為多了個老婆就得道成仙的……
可隋離師侄挨雷劈的次數確實是大大提升了啊!
三長老不自覺地也緊張了起來,心跳如擂鼓,道:“此劫恐怕隻有隋離師侄自己渡。”
“轟隆”。
這頭的第一道雷劈在魔使身上時,他是懵的。
但當第二道、第三道都劈在了他的身上,他終於怒不可遏地反應過來,此人拿他擋劫!!!
這便是正道大宗?!
魔使氣得差點從空中掉下來。
但縱使他看清楚也無法。
隋離與他纏鬥在一處,不肯留給他一點遊走的間隙。像是拚上一身筋骨儘碎也無妨。
此人不怕死嗎?
是瘋了嗎!
他堂堂渡劫期大能,本該一掌就能輕鬆拍死對方。
可對方的儲物袋中,仿佛裝了無窮無儘的法寶……魔使此時尚不知隋離是什麼來頭,更不知伏羲宗第一大宗,乃是修真界中最最有錢的,自然不愁法寶用。
魔使將到了口中的血又咽了回去。
這人不是才化神嗎?為何化神就開始渡天雷了啊?這到底還有多少道?為什麼和他周身法寶一樣無窮無儘啊?
這也就罷了。
他狼狽地一扭頭,這才瞧見有足足三個修為不下於他的大能,從旁虎視眈眈。
他瞧見了他們身上的打扮——
衣飾花紋獨特,腰牌用玉雕成。
是伏羲宗!
來犯的竟是伏羲宗!
他一股涼氣頓時躥到了頭頂,縱使自恃修為高深,也不敢與之硬扛。
今日就是這天雷劈不死他,事後叫他們一番圍堵,恐怕也要死在這裡……可他想不通。難道伏羲宗已經識破魔將籌謀?否則怎麼會派出這麼多大能,似是傾巢而出……
他打死也沒想到,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張嘴要那把七殺劍。
伏羲宗這般大陣仗,便是魔將來了,也會生出幾分畏懼,何況是他?
魔使不敢再耽擱,他生怕今日殞命於此,於是乾脆迎著天雷而上。
這一擊而下,由數道碗口粗的雷光組成,生生將這人劈飛了出去。他重重落地時,已然從伏羲宗人的視線中脫離了。等爬起來,也是口吐鮮血不止。他不敢停,忙又拚著一口氣扔出一個傳送卷軸,這才逃脫。
伏羲宗二長老神色不變,身形騰空,追了上去。
既然伏羲宗的人都到了,豈有叫人從眼皮子底下跑了的道理?
旁人也不扭頭去看,隻一心盯住了渡劫的隋離。
他們也不知曉這是四九天雷,還是六九天雷……一道一道數下來,好像怎麼也數不到頭。
那廂隋離低頭掃了一眼自己的手掌。
他的每一寸皮膚都好似裂開了,不斷有血液緩緩滲出來。
但他看的並非是那些傷口……
他想起來上回渡劫時。
那小妖怪趴在他的胸口,連那把她辛辛苦苦找回來的傘也作了廢,他還扔了她的磨爪球、薄荷草沒有還她……
他想到這裡,便禁不住轉過了身,從廢墟中緩緩走了下來。
雷光仍在他頭頂躍動。
“大、大師哥,雷劫渡完了嗎?”伏羲宗弟子忍不住小聲道。
隋離沒有應聲。
大長老卻是將他從頭打量到了尾,內心也驚詫於他能渡劫而無恙,雖說有那魔使作肉盾,但也足夠叫人驚詫了。
“隋離師侄已是合體期修士了。”大長老沉聲道。
眾人聞聲一驚,失聲道:“修真史上唯一一個,這樣年輕的合體期修士!”
大長老穩重頷首:“不錯。”
三長老:“還擱這兒不錯呢?他老婆跑了,他老婆跑了,你們沒聽見嗎?”
大長老:“……?”
大長老老神在在,緩緩出聲:“是,方才聽你說了,心下還覺得奇怪,隋離從無道侶,也無心上人……”
三長老暴躁地打斷道:“現在有了!”
大長老隻好不與他說話了,轉頭去看隋離:“你……”
隋離啟唇,卻先從唇齒間湧出了點血。
“快,快扶住你們師哥。”四長老皺眉道。
隋離卻是輕輕拂開了身邊的人,目光往遠處掃去。
“季垣?”他道。
“是。”季垣咬牙出聲。
他本是人間小郡王,自以為坐擁富貴權勢,不可一世。到了此地,卻又算什麼呢?此人卻是不同。背靠第一大宗,又是修真界中赫赫有名的天才,好似還是什麼仙君轉世……
但是……
季垣擠出了聲音:“原來阿晶同你說過我嗎?你連我的名字都知曉。阿晶是如何同你說的?”
與你說了我們在雪夜相識,破廟共度嗎?
與你說了我們談婚論嫁,本該大婚嗎?
他雖狼狽,可在隋離跟前不會低頭。
不僅不低頭,他還……
隋離驀地出聲:“她說你逃婚了。我本不知你姓名,是到了京城才知曉的。”
“……”季垣的話堵了回去。
季垣重重咳了幾聲,吐出了幾點血沫,他又不甘地道:“我並非逃婚,其中有許多內情,閣下並不知曉,便奪我妻。她贈我定情信物,我二人情誼深厚,又豈是你能明白的?”
一旁的伏羲宗弟子聽得都傻住了,連口鼻間充斥著的血腥氣都顧不上去理會了。
好、好了不得的秘聞!
曾說這輩子也不會結道侶的隋離道君竟奪他□□?
隋離身形不動。
那時小妖怪將他撿回去,莫名其妙、不由分說便要與他成婚,他隻覺荒唐。
但眼下……
隋離掀了掀眼皮,眼底泄出幾分鋒芒,他不緊不慢地問:“定情信物。你是指那把披就七彩霞光的傘?”
季垣眼皮一跳:“你如何知曉?”
還不等他慢慢數給隋離聽!
隋離道:“傘碎了。”
季垣隻當是這人將傘毀了的,先前烏晶晶說自己已成婚了他還不覺,眼下才覺得好似最後一絲情誼,都被抽走了。
他在這玄極洲,除了自己一身被魔藤寄種的骨頭,便再無半分情感上的倚靠。
季垣額上青筋暴突,他牙關緊咬著,因為過於用力他的身體還不受控地顫了起來。
隋離又問:“還有一支簪子?”
季垣:“她什麼都告訴你了?”
隋離緩緩走到了他的麵前。
伏羲宗眾人茫然地從後麵盯住了隋離的背影,隻覺得像極了崖邊勁風摧過的鬆,好似要倒下,卻偏偏走得那樣穩當。
清峭,又鋒利。
隋離緩緩抬起手,念了個口訣。
然後一物從季垣的懷中飛出,落入了他的掌心。隋離指尖一攥,便用力地抓住了那物。
眾人定睛。
那是一支簪子。
那簪子的模樣分外素淨,隻沾了一絲靈氣。撐死了大抵也就值十個下品靈石。
“你作什麼?你又要毀了它?”季垣嘶聲吼道,“隋離!你以為毀了它,便斬斷了我與阿晶之間的牽連嗎?你可與她拜過堂?拜過天地?我不信,我不信你便是她名正言順的夫君!你敢帶她回你宗門嗎?你知曉她的身份來曆嗎?”
隋離垂眸。
他隻要一用力,就能將這所謂的“定情信物”化作齏粉。
隋離頓了下,將簪子放入了儲物袋中。
他抬眸,這才與伏羲宗人道:“他本是北澤洲長天國的人,被邪修騙到了此地。想也活不長久,放他走吧。”
季垣聽了這話,更是說不出的憋悶與憤懣。
從一開始。
這人就沒有將他放在眼中……
此刻更是。
他恨不能死在隋離手中。
可季垣的理智又清晰地告訴他,便是他死了,烏晶晶也頂多隻為他掉一滴淚,再送他的骨灰送長天國。
季垣咬牙切齒道:“隋離,便是你拿走了那東西又如何?那也終究是我與她的定情信物,而非是你與她的。”
那廂陽九突地高聲道:“有陣法!此地有陣法!”
隋離當即又轉身往那廂走。
伏羲宗人這才解了桎梏,紛紛也跟上隋離,往那邊走去。
沒有人再去看季垣。
“隋離師侄,你應當先尋一地閉關,將身上的傷養好才是。”大長老沉聲道。
“不錯,你先服兩粒丹藥,坐下運氣……”四長老也道。
“有諸位師伯師叔在,難道還護不住一個我嗎?”隋離淡淡道。
眾人一聽,忙道:“那自然不成問題!”
等說完,他們才反應過來,這根本不是彰顯自己很能乾的好時候。這是讓隋離下了個套吧是吧?
“煩請大師伯啟動陣法,不然也隻有我自己來了。”隋離躬身拂去最後一點廢墟的殘瓦,露出了底下的一點殘缺不全的紋路。
大長老還能說什麼?
他忙上去嘗試驅動陣法……
“不成。”大長老低聲道,“恐怕要邪修的功法,才能驅動。”
隋離聞聲,麵上倒也沒有什麼失落之色,連憤怒之色都尋不著一點痕跡。
他平靜得如一湖秋日裡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