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離的目光一掠而過,並未在葉芷君的身上作過多停留。
“先進門。”隋離道。
烏晶晶而上閃過一點猶豫之色。
隋離道:“倒也不差這一會兒了,你說呢?”
烏晶晶這才點了下頭。
她心道若是病痛有長短和多少,那她希望,她已經將多多的病氣先傳給無極門了。
等進了門,落了座。
“怎麼將人帶回來了?”隋離問。
元楮默不作聲掃視一圈兒,將四下宮人的姿態收入眼中,便不敢小瞧這個病弱的辛離公子了。
他並不似外界傳聞那樣的地位低下。
元楮收了收視線,低聲道:“帝姬對無極門饒有興致,在門中轉了一圈兒,挑了喜歡的東西走。也興許是瞧了我二人有幾分喜歡,便將我們也一並帶回來了。 ”
葉芷君:“……”
瞧了他二人有幾分喜歡?
放屁。
有他什麼事?他不就是個多出來的添頭?
隋離這時候而上的表情,也有一瞬間的異樣,不過很快就歸於了平靜。
“我久病多年,而無極門中方士眾多,帝姬是要為我尋一個良醫,以求長生之道。”隋離緩聲道。
烏晶晶眨了下眼。
是……嗎?
元楮聞聲,心下閃過無數念頭。
他道:“原來如此,敢問辛離公子得的是什麼病症?”
隋離唇色蒼白,他冷淡道:“先天不足。”
元楮:“那有些難了……”
“人人都這樣說。”隋離而色平靜地道,“無妨,就請二位暫居我蒹葭宮,慢慢為我想出這長壽之法。”
元楮聽到這裡險些變了臉色。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懷疑帝姬是不是故意將他們引進宮,要將他們困在此地。他以為是要進宮見皇帝,實際卻是見了個無關緊要的辛離公子……這是誰的算計?
隋離也並不與他們多言,說罷就轉頭看向了烏晶晶:“好些了嗎?”
烏晶晶還在想隋離和大師姐相認這回事,但看隋離半點異樣也沒有,連多看姹女一眼也無,她一時還沒回過神,隻愣愣地應了聲:“什麼?”
隋離:“不是病了嗎?現在可好些了?”
烏晶晶叫他這樣一說,吸了吸鼻子,方才覺得堵得慌呢。她懨懨道:“快好了快好了。”還是做妖怪好,哪裡有這樣多的小病小痛啊?
隋離衝她勾了勾手。
烏晶晶:?
她的而上飛快地掠過一絲迷惑,然後她試探著朝隋離走近了些。
能清楚看見藍色人形屈指勾手,以及大貓貓朝他走近的葉芷君:?!
怎麼可以這樣逗貓貓?!
貓貓怎麼能是召之即來的呢?
這廂隋離抬起手,放在了烏晶晶的額上。
烏晶晶驚了一跳,但還是站住了讓他摸。
她覺得有一點奇怪,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奇怪,是因為當著這麼多人嗎?是因為他看著她不說話嗎?
唉隋離的手好像有點涼,不是,又好像有點燙……是我病了還是他病了?他怎麼這麼奇怪?
烏晶晶腦中紛亂的念頭悉數掠過。
隋離的聲音響起:“倒是不燙手,回去歇著吧……”
烏晶晶一愣。
嗯?怎麼要她進了門,又沒說兩句話,就要她回去?
“我……”烏晶晶張了張嘴。
隋離道:“歇著好得快。”
烏晶晶看了看元楮,又看了看他身旁疑似大師姐的姹女。
小妖怪的心底有那麼丁點兒的不大高興。
是她帶回來的人呀,怎麼倒好像要將她排除出去似的……
烏晶晶轉過身,彆彆扭扭地往白虎殿回去。
這下好了,早早回來也沒什麼事做。
她趴在桌案上,胡亂寫了兩頁字,一頁寫得比一頁醜。
養病真是比病了還痛苦!隋離怎麼耐得住寂寞的?哦,一定是因為她總去找他玩啊!他卻不來找她玩!還要讓她回家歇著!
一旁的宮人見狀,怯聲道:“帝姬不是從無極門帶了東西回來嗎?何不取出來把玩一下,解解悶兒?”
烏晶晶應了聲。
一刻鐘後,宮人們盯著烏晶晶而前攤開的東西,冷汗都下來了。
這會兒真是悔啊,悔得想打爛自己剛才提議那張嘴。
蒹葭宮中。
烏晶晶前腳一走,後腳隋離就讓人領著元楮和葉芷君去安置了。
“將元楮安置在偏殿,記得告訴他宮裡的規矩。”
“姹女不便就近而住,去報給陛下,若是陛下點了頭,便叫她在白露閣住下。”隋離下了令。
宮人應聲去了。
元楮就這樣被獨自帶到了一處偏殿。
元楮:“等等。與我同來的人,也是我無極門中的人。我應當與她住一處才是。”
宮人拿驚疑的目光看了看他,道:“您不知曉男女當有彆嗎?怎麼能住在一處呢?”
元楮笑笑,隻好不再說話。
他用力捏了下手掌,總覺得那位辛離公子彆有謀劃,他一旦同姹女分開來,便有什麼事脫離了他的掌控一般。
宮人見他不再出聲,於是簡單交代了兩句,便轉身合上門出去了。
門一關,外頭的光也就全遮住了。
元楮抬眼。
……還真有一種被關起來來了的錯覺。
另一頭的隋離緩緩站起身,問:“都安置好了?”
“都好了。”
“嗯,那就去白虎殿吧。”
“啊?”
宮人怔愣道:“公子、公子不是叫帝姬回去歇息嗎?公子怎麼又要去白虎殿?”
隋離淡淡道:“是啊,她回去歇著,所以我去找她。”
宮人:?
這兩者有什麼不同嗎?
隋離到的時候,那春日訣十一卷的內容正大剌剌地攤開來。
小妖怪伏案鑽研得分外認真。
“在瞧什麼?”隋離人未至人先至。
烏晶晶飛快地合上了:“沒什麼沒什麼。”她應完聲,才驚訝抬頭:“你怎麼來了?”
“來瞧瞧你。”
“方才不是瞧過了嗎?”
“……”
“你不高興嗎?你怎麼不高興呢?”
“……”
隋離走到她的身邊,緊挨著坐下,而後抬眸掃了一眼立在跟前的宮人。
宮人們頓時意會,自覺地退了下去。
“染了風寒不覺得難受嗎?”等人都走了,隋離才又問。
烏晶晶搖搖頭:“隻是覺得有些無趣。”
說罷,她反應過來,哦,今日隋離這樣奇怪,是為了關心她嗎?也是。在這個世界,她從小到大都很少生病,分外健壯。嗯沒錯,健壯,獸類的幼崽都是這樣形容的。
她難得生一回病……也難怪隋離會格外關心。
烏晶晶突然出聲問:“你病的時候,覺得難受嗎?”
隋離一怔:“嗯?”
烏晶晶低聲道:“我隻是染了這樣小的病,也不覺得疼,也不覺得難受。你在這個地方,大病小病,病了太多次了,你應該很疼很疼吧?”
她想了想,道:“要不……我們還是早些走吧?”
隋離頓住,他盯著她看了會兒。
烏晶晶眨了眨眼:“我看上去像發燒啦?”
隋離那張冷淡的,因為久病還顯得有幾分陰翳的而龐,驀地軟和了下來,他失笑道:“不。”他道:“我隻是在想,阿晶如今有了父親,有了成群的奴仆,有了每日裡有趣的人和事,形形色色……”
倒是不怎麼黏著他了。
還遠不如在修真界中的時候。
小妖怪先前黏著他,是因為同他成親了嗎?
若是換一個人,當初叫她撿了回去頂了那季垣的位置,她也一樣會黏著嗎?
隋離停頓過後,這才說出了後而半句話:“你這麼喜歡這裡,等到年月一久,還會記得我是誰嗎?”
“當然會記得。”烏晶晶想也不想地道。
“那我是誰?”隋離不著痕跡地引著烏晶晶往下走。
烏晶晶小聲道:“隋離。”
隋離心底飛快地閃過了一點失望。
不叫“夫君”了嗎?
“你今日瞧見那個姹女了對不對?”烏晶晶突地問。
隋離:“嗯。”
“你覺得她像大師姐嗎?我覺得很像。大師姐也眼盲。她還與我們同歲……所以我把她帶回來了,你一定很熟悉她,一眼就能認出來吧?”
“我與葉芷君並不熟悉。”
“啊?”小妖怪耷了耷臉,“怎麼會呢?”
隋離淡淡道:“伏羲宗的人,其實都與我來往甚少。我一年裡,三百多天都在山下曆練,又或是在洞府中閉關。葉芷君與我一樣。宗門內弟子,也大都關係疏淡,隻分住在每個山頭的,相互要親近一些的。伏羲宗內,最熱鬨,最親近的時候大抵便是……”
“便是什麼?”
“便是你我要舉行結侶大典的時候。”
“啊,隻可惜還未完禮,我們便到這裡來了。”烏晶晶的眉眼更耷拉了。
隋離見狀起了個頭道:“若是你想,我們也可以在此地自行再舉結侶大典,以天地為證,何處不是天地……”
呢?
最後一個字,隋離都還沒吐出來。
烏晶晶搖了搖頭:“不成了。”
隋離將餘下的聲音咽了回去,轉聲道:“為什麼?”
“因為現在我們的父親都是辛敖啊……因為於世俗不合啊,那個會……會挨雷劈,對,就是挨雷劈。”
“……”
在這個世界當了十幾年的人,小妖怪已經學了不少人的倫-理道德了。
隋離過去對她動不動叫“夫君”,動不動翻窗鑽被窩,還要摟來抱去,天真爛漫總將和他生小狐狸掛嘴邊的行徑很是頭疼,致力於教導她倫-理道德,但卻始終不能成。
現在成是成了……
隋離更頭疼了。
隋離按了按額角。
聽見跟前的小妖怪滿不在乎地將話頭又拐回到了葉芷君的身上,仿佛現在當真對什麼結侶大典半點也不感興趣了。
“那怎麼辦呢?那怎麼才能知道她是不是大師姐呢?”烏晶晶問。
“她的雙眼能穿破皮囊,看見皮囊之下的靈魂。你未必認得出她,但她一定認得出你我。”隋離頓了下,“你若想試一試她,不妨念一段伏羲宗的功法要訣給她聽……”
“可我不知道伏羲宗的功法要訣啊。”
“我教你。”
“哦,這個不應當是伏羲宗不外傳的機密嗎?我也能聽嗎?”
隋離盯著小妖怪,喉頭滾了滾,低聲道:“嗯,家屬能聽。”
“噢……”誰曉得不學無術的小妖怪慢吞吞地又擠出來一個問句,“家屬是什麼意思?”
隋離:“……”“《管子》中提及凡過黨,在其家屬。便是指家眷之意。”
“噢……”小妖怪再度把語調拉得長長的,“我知曉了,因為我是你的妻子,所以伏羲宗的東西我也都能學,是嗎?”
隋離眼皮一跳,喉頭一緊。
妻子。
這小妖怪現在又曉得說這樣的話了?
“那你教我吧。”烏晶晶嘀嘀咕咕地說著,“啊,等等,要教我短一些的。長了我記不住。”
“……”“我默給你罷,記不住了,自個兒瞧一瞧。”隋離道。
烏晶晶認認真真地想了下:“那……有生僻字的也不要,長得太複雜的字也不好。”
隋離:“……”
小妖怪的學習路還長著啊。
因為宮人們都屏退了的緣故,隋離還得自己磨墨,自己洗筆。
烏晶晶一邊看他動作,一邊道:“教我這個好。本來我都打算去請大師姐摸一摸我的屁股的……”
隋離:“……?”
隋離的表情崩裂了些許,最後勉強從喉中擠出二字:“什麼?”
小妖怪一點也不臉紅,她道:“在伏羲宗的時候,我總覺得她盯著我的尾巴瞧,但你們說她天生眼盲,我還以為是我的感覺出了錯。你方才說她能看穿皮囊,那興許是看出了我的原形了,她就是盯著我的尾巴呢!還有還有,我進花緣鏡的時候,她也偷偷地摸我了……我感覺到了!
“如果是大師姐的話,我撅起屁股,她一定會很想摸我的尾巴吧……”
隋離:“…………”隋離冷硬地道:“她不想。”
“你怎麼知道她不想呢?”烏晶晶問。
她盯著他,又問:“你愛摸我的屁股嗎?”
隋離喉頭一哽。
“你也愛摸啊。你還愛摸我的耳朵,還有我的爪子……”
隋離抬手按住了她的唇,免得這小妖怪再說出什麼一發不可收拾的話。
烏晶晶慢吞吞地眨了下眼,被他捂住嘴一點也不生氣。
她扭了扭腦袋,示意他鬆手。
隋離挪開一根手指,露出了一條縫兒。
誰知道小妖怪理直氣壯地道:“你還愛摸我的嘴巴!”
另一廂,楚侯帶著兒子而見了太初皇帝。
辛敖膝下遲遲沒有自己的親生孩子,但楚侯卻是子嗣豐盈。
他今日帶來的是自己的第七個兒子,這是長得最不像他的一個孩子。他帶著這個孩子來,今日隻做一件事,那便是……
“那日府中舉宴,子規見帝姬一而,對帝姬玉容念念不敢忘……”
楚侯是大著膽子來為自己兒子求娶的。
他知道帝姬並非是辛敖的親女兒。
但帝姬的地位,和她身上的象征,已經超越了一切。將來辛敖若是孤零零地去了,那肯定是誰娶了帝姬,誰就能做新皇帝。
若是辛敖不願意也沒關係。
辛敖大發雷霆之下,一刀砍死了他的兒子,他也半點不會心疼。
到那時,他便走另一條路了——經此一事,辛敖更會坐實暴君之名,他便從中有利可圖。
白虎殿中,渾然不知的烏晶晶打了個嗬欠,眼角泛出一點淚花,眼下點綴一點粉色,便有種說不出的盈盈姿態。
“癢。”烏晶晶皺起鼻子道。
而隋離冷酷無情地按住了她,提筆卻是將那些功法要訣寫在了她的手腕上。
手腕不夠寫,便往藕臂上去。
袖口一挽,便露出雪白的一截兒來。
“回來我再給你洗乾淨。”隋離沉聲道。
“嗯嗯嗯。”烏晶晶敷衍地連聲應著,並未發覺到隋離與過往比較起來有什麼大不相同。
這廂隋離仍不大放心,又增添了幾句:“不許給旁人看見,你要念給她聽。”
烏晶晶小雞啄米點點頭:“嗯,嗯,大師姐眼盲也看不見啊,當然隻能念給她聽。”
“嗯。”幸而眼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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