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隋離也察覺到了詭異之處。
人的修為可以從高境界壓製到低境界, 可修為低下的人,無論如何也無法強裝成高境界。
近來寧胤身上的變化,眾人都看在眼裡。
為何突然之間, 就這樣毫無預兆地傷在了邪修手下?還是這樣嚴重的傷。
除非……他近來的修為大提升, 本就不屬於他自己。
隋離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
是有仙人破界降臨?
寧胤成了仙人的容器?
似乎隻有這一推測方才說得通了。
但寧胤未免表現得太明顯了一些……修為上的強大蒙蔽了他的冷靜?
這其中還有許多怪異的地方,但一時是無法梳理清楚了。
隋離與烏晶晶動也不動, 對季垣的喊話沒有半點反應。但其餘人卻是立即動了。
他們都是衝上前去救寧胤的。
“快,快,擺陣!”
前幾日都還不算什麼,今日季垣一出現, 再到寧胤受傷, 眾修士便顯露出了一種群龍無首的慌亂。
他們習慣倚靠強大的修為來解決一切麻煩,當修為不頂用的時候, 他們就沒法子了。
反倒是隋離, 因為有過雪國的經曆,多少在辛敖身邊有了些耳濡目染, 一眼便瞧出來了戰場上的亂象。
“令旗在何人手中?”隋離沉聲問。
他身邊的修士步子一頓, 有些不可思議地看了看他, 大抵是沒想到, 怎麼這個時候了, 隋離道君還在問令旗的事。
這人雖然震驚, 但還是磕磕巴巴地答道:“應當是在天一門、玄冰樓弟子的手中。”
隋離稍作回憶。
這兩個宗門都不大有名氣。
他們難道以為令旗隨便交到幾個弟子手中, 搖旗呐喊、找準方位就成了嗎?
隋離放眼望去, 很快便找到了天一門弟子所在的位置,他也不再廢話, 一抬手。那手握令旗的天一門弟子一晃神,令旗脫手, 徑直朝隋離飛來。
“諸修士聽令,金禪宗弟子緊隨劍宗,伏羲宗即刻起陣,玄冰樓去東麵,引瓊河之水,法音門弟子施攝魂之法……”
無人知曉隋離讀過多少典籍,又清楚各大宗門多少秘術陣法。總之,他能飛快地叫各個宗門拿出行之有效的手段來。而不是一個個都往前頭擠,拚了命地隻管往邪修身上砸法術。
“隋離,你不敢應聲嗎?”遠處季垣再度高喝了一聲。
上一回見麵,季垣還全然不是隋離的對手,數月後再見,季垣已然變了副模樣。
他的聲音輕鬆地傳到了伏羲宗這一頭來,同時還伴隨著淡淡的威壓。
但隋離依舊連分給他半點目光也無。
“爾等隨時隨我手中令旗變化。”隋離嗓音冰冷,不急不緩地道。
他的聲音也輕輕鬆鬆傳入了每一個修士的耳中,唯獨沒有傳到邪修大軍那邊去。
可以說將分寸拿捏得正正好。
令旗是有旗語的。
這在凡人軍隊中最為常見,到了修真界中,反倒沒幾個人學這東西。
隋離便隻有受點累,多以傳音之法,好叫這些人聽他的指揮,而不是如一盤散沙。
那廂戈夜星衝在前,他手中長劍既冷且銳,挾著萬鈞之力,力破邪修先鋒。
隨後他從後麵扶住了寧胤。
隨即金禪宗人也趕了上去,一邊口中誦經,一邊一同去扶寧胤。
在隋離的調度之下,寧胤很快在眾修士的保護下撤離了戰場。
而這時候伏羲宗的大陣也成了。
邪修困頓其中,為幻象所迷,很快發起了瘋。
季垣已經被隋離無視了許久,這顯然並不符合季垣預期中的情景。
“隋離,你連親自上前與我交手也不敢嗎?”
季垣的聲音再度悠悠傳來。
隋離本就因為氣質的緣故,多顯得高高在上。此時更是帶著一種俯視的姿態,他不緊不慢:“你算什麼東西?也配與我對戰?”
他沒有生氣。
烏晶晶卻是很生氣。
而各大宗門的表情就各有怪異之處了,一個個跟打翻了五彩染坊一樣。
“他好煩。”烏晶晶不高興地說道。
季垣想要讓她做寡婦嗎?
“此人好大的口氣,竟敢如此羞辱您。他還當修真界是過去的修真界,可以壓著邪修打嗎?”
這廂季垣座下幾個護法變了臉色,紛紛嚷著要維護季垣的尊嚴,叫伏羲宗的人好看!
“蠢貨,莫忘了他是仙君轉世。”季垣斥道。
“那又如何?他如今還是凡人之軀……”
“我的意思是,一旦有人對他動手,不止是伏羲宗的,其他幾個大宗也會飛撲上來,拚命護住隋離。你們彆說想殺了隋離,能保住自己的小命都不錯了。”
“那您為何還要隋離來和您過招?”
“他若應戰,到底隻是為情愛之事才打起來,其他人好插手嗎?他若不應戰,那便是他懦弱。”季垣扯了扯嘴角。
“您說的極是!還是尊上英明!”
季垣聽見護法們討好追捧的話語,麵上譏諷之色一閃而過。
他們都沒想到吧,他不僅活下來了,更成為了邪修的頭領。
昔日苗楓於又算得什麼?
等再過上一些時日,苗楓於都不是他的對手。
季垣不再多話,他分開跟前的護法,縱身一躍殺入修士中間,掌風淩厲,劍宗與金禪宗硬扛之,卻也不敵他的鋒芒。
一個閃避不及的小宗門的修士,在他的威壓之下,生生被碾作了肉泥。
金禪宗的弟子一怔,也顧不上與季垣抗衡,隻管從他手底下救人。
光是這一茬,便將他們累了個夠嗆。
“去請縹緲宗、金禪宗和伏羲宗的長老!”有人高喝一聲。
平日裡多是寧胤在戰場上帶頭與邪修對戰,今日寧胤突然受傷,一下便將局勢全打亂了,隻得趕緊求援。
此時隋離不高不低地道了一聲:“閃開。”
是叫何人閃開?
眾人腦中剛湧現這個念頭,身體便更先一步往旁邊閃避過去了。
隻見一陣白光大盛,迎麵與季垣撞上。
隋離抬手,祭出一物。
那物通體青黑之色,質地堅硬,花紋遍布,三足雙耳。這東西,烏晶晶可再熟悉不過啦。在雪國時,祭祀用的大鼎便是生得這個模樣。
隻是眼前這個小了許多。
烏晶晶剛想到這裡,正覺得它小呢。
那鼎在半空之中陡然暴漲數倍,一晃眼,便成了三人也難合抱住的大小,登時落下一大片陰影,同時一股強烈的威勢在空中彌漫開。
修為低下者,隻覺得肩上一沉,雙腳都陷入了泥土中。
就好像那鼎重重壓在了他們的身上。
季垣一時不察,被撞飛了出去。
“伏羲宗的手段果然不少!”季垣冷笑一聲,穩住身軀,喉中湧起一點腥甜。
不過也隻是一點罷了。
護法連忙扶住了季垣:“尊上可有大礙?”
“無事。”
“隋離手裡竟然有這樣的寶物,那是方天鼎,重比泰山,若是叫它碰一下,能叫人筋骨儘碎……”季垣手下的護法還是有幾分見識的,說著說著便不由露出了憂心之色。
“這便被嚇住了?”季垣斜睨他一眼。
這些邪修被正道修士壓著打得久了,如今得了一身力量,也還總是畏首畏尾,絲毫沒有自己已經變得強大的自覺。
季垣:“一樣法器再如何厲害,它也是有限製的。你們隻管去消磨它的法力,等這些正道修士手中的天材地寶一個個都消耗殆儘了,那時他們又能用什麼東西來阻擋我們占領各大宗門的步伐呢?”
季垣的口吻平靜,多多少少撫平了眾邪修心頭的隱憂。
季垣退後半步,冷聲下令:“烽火堂弟子迎著鼎上前,殺死正道修士後,他們身上的靈石法寶,誰拿到便歸誰。幾日後我不想再見到方天鼎壓陣在前。”
邪修怕死。
但想到魔藤水火不侵,再想到殺死修士之後可以得到多少東西,一個個便不再推拒,迎著方天鼎就衝了上去。
季垣轉身,隱入了旌旗間。
隻是他的視線若有若無地落在了烏晶晶身上,半晌都沒有要收斂起來的意思。
他遭隋離一擊,她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不過,她看上去似乎也並不大關心隋離。她隻是皺著眉,似是極不開心。
季垣驀地笑了。
她誰也不在乎嗎?
大抵妖怪就是如此吧……
這已經比他預想的好了太多。
若她一心牽掛隋離,為隋離擰眉落淚、擔憂不已,他心底恐怕真要忍不住冒出酸意來的。
隋離生來天之驕子,更甚於他。
隋離已經得到了一切……怎麼能連烏晶晶也拿走呢?
季垣扯了扯嘴角,低頭看著皮膚底下的藤蔓紋路,隱隱透著烏黑之色。
於是他的眼底也冒出了一分瘋狂的色彩。
季垣最終還是沒能和隋離正麵交手。
隋離並未將他放在心上,隻有條不紊地“排兵布陣”,並要求修士們牢記各自的站位,使出的法術,擺下的陣法等等……
隋離的從容調度,的確起了極大的作用。
前些日子裡,無數年輕的修士在邪修跟前,就如被砍瓜切菜一般,輕易便被殺死了。
而如今多方協作之下,總算死得沒那麼快了。
修士們得以喘息,想要投向邪修、心境不穩的人也大大減少了。
等到天色漸晚,隋離方才有了歇息的時候。
他緩步回到烏晶晶的身邊,低聲道:“久等了。”
烏晶晶搖了搖頭。
隋離又問她:“等在戰場上是不是有些無趣?”
烏晶晶舔了舔唇:“是有些。”她麵頰鼓了鼓,有幾分氣悶道:“我剛來的時候,還能起到幾分作用。到了後頭,那些邪修也不知是瞧見了我身上的金光,還是因著怎麼一回事,一個個見了我都跑。到最後,我便是什麼忙也幫不上了……”
隋離不自覺地用力抿了下唇,他沉聲道:“我在前頭出力氣,你在這裡安全無虞就夠了。”
邪修見了烏晶晶就躲,隋離差不多猜到了一些原因。
……因為季垣吧。
隋離壓下心頭零星的酸意,溫聲問:“回去歇息?”
烏晶晶點點頭,與他走在了一處。
其餘修士此時倒也不覺得累了,他們眼底填充著濃濃的訝異。
雖然打從隋離有了道侶開始,他們就大驚失色了。但也不及此時,親眼目睹隋離對待烏晶晶的溫柔來得更叫人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