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靜寧是許活的妻子, 她成為了平南侯府的一份子。
身份和角色的轉換,她便成了許活不可推卸的責任之一。
因為這個前提,許活善待她、包容她, 但她不認為方靜寧隻能是一個妻子,一個內宅婦人,她也可以是一個獨立的人。
既然獨立,方靜寧未來的生活可以有她, 也可以不隻有她。
許活自律,且心中向來沒什麼纏綿悱惻地兒女情長,一心向她心中的目標堅定踐行,很快便心無旁騖。
而方靜寧見許活果真不理她了,當沒她這個人似的, 憤憤地腹誹:果真是沒情趣!
她在這陌生的環境裡, 思緒繁雜紛亂,一會兒想起敬茶時婆母鄭氏那些話,心生黯然;一會兒想起李嬤嬤的話,不免神傷;一會兒又想起許活昨夜的話, 出了神。
人極易受到環境和身邊人的影響。
方靜寧盯著專心致誌的許活看了許久,心緒漸漸趨於平靜,重新將注意力轉向排列的書架,放輕動作, 走過去。
書架上密集擺放的書有分類, 方靜寧緩緩移步,時不時拿起一本翻看。
她聽進了許活的話,但也隨著自個兒的興趣,選了一本講史的書,四下一瞧, 坐到了窗下,看著看著便入了迷。
巳時中,書房外響起清脆的搖鈴聲。
這是婢女們搖的,既能提醒許活時辰,又不會吵擾到她。
許活從書中抬眸,入目是書房中從未有過的一幕。
方靜寧側坐在羅漢榻上,一隻手肘輕輕搭在榻案上,上半身微傾,一條腿在前一條腿在後,腳尖點著腳踏,整個身子形成一個曼妙的弧度。
窗子撐開,陽光瀉進來,和風輕輕撥動她的發絲和步搖。
方靜寧太過專注,沒聽見搖鈴聲,手指捏著頁角,緩緩翻了一頁。
美如畫卷。
許活從沒這麼仔細地看過一個女子,此情此景,腦子裡卻浮現出這一句。
許是因為同為女子,她的欣賞全不帶旖旎,更為純粹。
方靜寧極美。
許活看了片刻,才想起放下手中書,為防驚到她,輕聲叫道:“靜娘。”
方靜寧未聞。
許活便又微微提高了音量,“靜娘。”
方靜寧抬眼,眼神裡乾淨又澄澈,眨眼後,眼裡浮現出繁雜的情緒。
她似乎總有許多心事。
許活道:“靜娘,張弛有度。”
方靜寧一動,脖子、肩、腰皆有些酸,抬眼向外看外頭的日頭,這才意識到,她一動不動了許久,“一不留神,竟是這個時辰了……”
許活起身,邀道:“可要去園子裡走走?”
方靜寧點了頭,擎著書左右瞧了瞧,欲要直接合上。
許活走近,遞給她一片竹書簽。
方靜寧一頓,眉眼舒展,接過,塞進了她正看的那頁。
“你可以帶回房裡。”
方靜寧卻將書放在了榻案上,嘴上不說,用意也明了。
許活對此無所謂,等她起身才邁開步子。
方靜寧隨在她身後。
兩個人出了書房,相攜出去。
李嬤嬤和小荻等陪嫁婢女都在關注著書房的動靜,見狀眼裡滿是喜意。
蘆園的婢女們也瞧見了。
青菡失意地垂下頭。
李嬤嬤眼尖,神色一凜,敵視地看著她,又警惕地掃向其他婢女。
許活沒教人跟著,就她和方靜寧兩個人散步。
許活個高腿長,步幅大,且快,方靜寧跟著走沒多遠,便微微氣喘起來。
許活放慢了些。
方靜寧察覺到,心裡甜,性子裡的猶豫減弱些許,嗔道:“哪有散步這樣急得,世子是在趕路不成?”
許活認真道:“你太弱了,該常走動。”
方靜寧以為許活嫌她體弱,停了腳,唇倔強地抿著。
許活回視她,“難道不是嗎?”
方靜寧生悶氣,邁開步子,氣衝衝地走到許活前頭。
許活:“……”
又來了,這熟悉的一幕。
許活大步追上去,“走幾步路便如此喘,是氣虛淤堵,正該出門受天養地養,才能強身健體。”
方靜寧仍然悶頭走。
許活這次直接握上她的手腕,拉住她,“靜娘,你便是這般賭的嗎?你不說,難道要我時時猜你的心思嗎?”
方靜寧聞言,便嗆道:“我這樣麻煩,世子該是要後悔了吧?”
“有病治病,何談後悔?”
你才有病!
方靜寧惱的很,凶巴巴地瞪她。
沒什麼氣勢,像一隻撓不了人的貓。
許活耐著性兒道:“我這樣的身份,又非無所事事之輩,自然一是一二是二,不必弄虛作假,惺惺作態。”
方靜寧是那種旁人說什麼做什麼都往心裡去的人,莫說有意,便是無意都要反複揣摩,損耗自己。
許活的言外之意,她沒必要總是揣測她話語裡是否有些其他意味,兀自煩憂氣悶。
方靜寧使性子歸使性子,並非不講道理,便是一時改不掉這毛病,頭卻低得下去,“是我想多了,世子勿怪。”
她語氣鬱鬱,腦瓜頂對著許活,受氣包似的。
許活語氣中的冷淡減了幾分,“我走慢些。”
方靜寧不抬頭,頭頂衝著許活,輕輕點了點。
這點兒小爭執,便算是過了。
許活放慢步子,兩個人安靜地走著,不知不覺竟到了花園角落那座粗樸的院子前。
方靜寧看著沒有門匾的院門,問:“為何叫憶苦院?”
“祖母先說的,便叫著了。”許活見她好奇,問,“要進去看看嗎?”
方靜寧點頭。
許活推開院門。
就是個一進的院落,正房一間,偏房兩間,院子裡有木柴,有兵器,竟然還有一小塊兒不大的地,種著綠油油地菜。
亂中有序。
出乎方靜寧的意料。
“為何會有這樣的一處院落?”
許活講了對外的解釋——磨煉侯府子孫心智。
方靜寧看什麼都新奇不已。
許活由著她四處看,跟在她身後,偶爾為她說明。
菜是許活春日種下的,其實許活本人不怎麼吃,因為她親手所種意義不同,時常會采摘了孝敬長輩們,老侯夫人每每便感動歡喜。
柴是許活上次來住時劈的,這些日子沒有雨,便未收進廚房。
兵器自然是她練武用的。
方靜寧認得刀劍槍矛鞭這樣尋常易見的,不認得奇形怪狀的兵器,好奇地伸手觸摸,還問是如何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