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林已經能下地,每天一瘸一拐下實驗田,到了晚上才回來。
這天,他在地裡看茄瓜新培育出來的種苗,村小學的廖老師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他身後。
“景林哥,你中午不回去農業局吃飯了嗎?”
“不回了,小桐回去吃,吃了再給我送過來。”
廖老師點一下頭,“那你愛人呢,她回城了嗎?”
“還沒有,過兩天再回。”
“嗯,我來是想問你,這幾天有時間嗎,給孩子們上一節課,讓他們也知道什麼是新品種,推廣要從老到小,你說是不是?”
李景林:“行,我也不去教室了,讓孩子們上地裡來,我們這裡有種苗,有成品,也有畫冊,看得更直觀些。”
廖老師笑了聲,“還是你考慮得周到,我們周六過來可以嗎,我擔心打攪到你們休息。”
“啥時候都行,我們沒有休息這一說。”
瞿雪在東陵縣農業局招待所住了兩天,給李景林收拾了屋子,又把他這幾天囤積的臟衣物給洗了。
周六,李景林照常要下地,臨走的時候,看見瞿雪又在牆角練功。
“這裡地方小,活動不開,你上院裡練也行。”
“算了,人來人往的,我不想去。”
李景林默了下,“要不還是回去吧,這裡也沒啥地兒耍,媛媛一個人在家,肯定也想媽了。”
瞿雪換了一條腿,“再過兩天,等你好利索些我再走。”
他才走了兩步,又停住了腳,“既然是來照料我的,那你咋不送我到實驗田?”
瞿雪微微一滯,“今兒周六,你還非得去嗎?”
“得去,今兒有小學生去看實驗田新品種的培育。”
“……實驗田很遠嗎?”
在家裡照料他還不夠,還要送到地裡去不成?她也背不動他,送這一段路有什麼意思。
“不算近,這兩天我都要歇兩回才能到。”
瞿雪無奈,擺動胳膊,“走吧,我送你去。”
兩人到了實驗田,田埂上站滿了人,一群小學生嘰嘰喳喳,鬨騰得跟菜市場似的。
實驗田邊上有一間小磚房,那是農業局為了讓下地的技術員有個遮風避雨的地兒才建的。
李景林讓瞿雪在裡頭坐著休息,和農業局上班的本地技術員一起,帶著孩子們圍著實驗田繞了一圈。
瞿雪正百無聊賴,突然聽到外頭有一男一女在說話。
“他媳婦來了?”
“嗯,住在招待所裡。”
那男的哼笑一聲,“現在親眼看到他媳婦,總該死心了吧,沒見到總說他媳婦是個假人。”
瞿雪往窗外望過去,那男的她沒見過,女的正是她來那天,給李景林送魚湯的廖老師。
“第一回見到他的時候,是你說的,他沒有結婚,讓他調到咱們這兒來,和我處對象。”
“那會兒是沒結婚,就一下子,婚都沒結,突然說當爸了,也不知道孩子從哪兒冒出來,我一直以為,他沒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要麼我敢給你介紹?”
瞿雪兩手攥緊了些。
“咋叫一下子,他那老婆孩子哪兒冒出來的?”
那男的嘖一聲,“那誰知道,一兩年了,我天天跟他在一起吃住,就從來沒見過他對象,他腳傷了大半個月,也沒人看一眼,就這會兒,我還不敢相信他媳婦真來了。”
廖老師悶悶不語。
“你跟我說說,他媳婦長的啥樣?”
“就那樣。”
“是我胡言亂語,耽誤了你,現在見到他媳婦,你也該死心了,人是有家有室的人,你找個好的嫁了算了。”
瞿雪心裡冷笑,這位廖老師可真有意思,一個男人說他有媳婦,她還能把人媳婦當成個假人?這是自欺欺人還是底線太低?
孩子們的喧鬨聲越來越近,外頭那兩人也停止了對話。
李景林對著畫冊,跟孩子們互動,試驗地裡生趣盎然的。
“為什麼李叔叔他會種那麼多東西?”
“因為他是技術員!”
“廖老師說,李叔叔上過農業大學,他在大學裡學會種大瓜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人群裡多了一個人。
李景林看見她,嘴角輕勾一下。
廖青碧不經意回過頭,看見是瞿雪,麵上微斂,又轉回頭,當做沒看見。
李景林:“有誰知道雜交水稻是如何培育出來的嗎?”
有個小孩舉手,“是用兩種水稻的花粉互相灑,雜交出來的。”
“嗯,說對了一半,培育雜交水稻關鍵的是野生水稻,物種差異越大,培育出來的成果可能會越好,但我們想用野生植物培育出新品種會越來越難,知道為什麼嗎?”
孩子們回答不出來了。
李景林:“小朋友回答不出來,那請我們大朋友來回答一下,站在後頭那位,穿白衣服的大朋友。”
“大朋友”瞿雪看著他,“技術員,回答對了有獎勵嗎?”
“有,送你一袋大西瓜回家。”
瞿雪笑了聲,“西瓜還沒熟呢。”
“不礙事,你隻管回答,等熟了我送去給你。”
瞿雪不疾不徐,“以後,野生物種會越來越少,每個物種的滅絕,對人類來說,都是不可挽回的損失,不管是植物還是動物,它滅絕了,那麼,它伴生的十中到三十種的生物都會受到牽連,甚至會同時滅絕……”
“所以,保護我們的物種多樣性,保護我們的生態資源,非常重要。”
她前世跟隨李景林,與土地為生,說到這些,她能侃侃而來。
或許是角度變換了,她發現自己並不憎恨土地,看見土地孕育出來的盎然綠意,胸口甚至還有一腔熱潮。
李景林:“嗯,獎勵一袋西瓜。”
孩子們紛紛向瞿雪投去目光,夏天最饞人的就是西瓜了,一袋大西瓜,多誘人啊!
瞿雪:“謝謝老師,等西瓜成熟了,我送給孩子們吃。”
“行,到時候幫你送過去。”
瞿雪卻道:“那可不行,這是給孩子們吃的,我擔心被人偷吃了,到時候我過來親自送,每人一個,不夠的我出錢買。”
孩子們歡欣雀躍,嘰嘰喳喳鬨成一團。
廖青碧臉色悶悶的,領著學生們走了。
送走孩子們,除了瞿雪,試驗田隻剩下李景林和剛才那個男人。
李景林給她做了介紹,“這位是廖沿,以前我在郊縣農機站的同事。”
廖沿:“嫂子大家閨秀啊,你說你,藏那麼嚴實。”
瞿雪:“你是廖老師的家人?”
廖沿咧著嘴笑,“不算家人,也是本家,村裡大多數都姓廖。”
瞿雪不動聲色,“廖老師看著年紀不小了,還沒有對象嗎?”
“二十四了,你要是有合適的,可以給她介紹一個。”
她笑了下,“行,我留意看看。”
晚上兩人沿著鄉間小道往回走,炊煙嫋嫋,小溪澗裡水草翠如老坑碧玉。
“我們文工團器械組有個小夥,比廖老師小一些,家裡就一個妹妹,人不錯,你跟廖老師說一聲,她要是覺得合適,我可以做個介紹人。”
李景林:“隔得老遠的,咋處?”
“她到了這個年紀,不好找了,合適的話可以調動工作。”
“調動工作哪有說的那麼容易。”
“沒事兒,你先跟她說一聲,有緣分就能成。”
李景林應下,“行,見到她我跟她說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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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賢上家裡看親之後,大白懷孕的事兒終於瞞不住了,大白媽雖有懷疑,這一確定,心裡百感交集,趁著兒女都不在家,上墳地給大白她爸上了香。
自家閨女並不比彆人差,上一段她也不怨,就當多走了一段彎路罷了。
因為大白身子已經五個月,定親就定在看親之後的一個星期,把該辦的都辦了,免得肚子大了不好看。
方婆子好不容易等著林小桂周日休息,從廠裡回家,逮著她問大白的消息。
林小桂可煩死這個婆子,她比大白先嫁到呂家村,當初還跟大白誇過呂二狗,說他為人老實,沒成想,大白嫁過來,受儘了委屈,大白和呂二狗離婚得有一兩年了,方婆子竟然還敢打聽大白。
“她好著呢,聽說前兩天有人上她家裡看親,那人也不賴,還是頭婚,二狗真是丟了金子撿了屎啊。”
方婆子顧不上她話裡的挖苦之意,連忙上市裡找了呂二狗,如此這番跟他說了一通。
“我見過咧,那男的一身破爛,連個正經工作也沒有,油嘴滑舌的,一看就不是啥正經人,我看大白指定是被他騙了!”
呂二狗心裡煩躁,他前段時間去找大白,她還沒有對象,咋這麼快就要二婚了?
“你趕緊去找她,說不準還能攔住,你要是離兩回婚,往後誰還願意嫁給你。”
呂二狗抹一把臉,“我誰也不娶了。”
“你想想,快兩年了,大白也沒成家,可不是還惦記著你,咱也不要啥臉麵了,見了麵你就隻管認錯,她要打你你也受著,等把她哄住了再說。”
呂二狗聽了他媽這些話,再坐不住,飯也沒吃,拉著自行車就出了農機站的大門。
農機站已經合並進農業局,因為和吳亞南乾仗,受了一次處分,現在他徹底成了局裡的邊緣人,誰都不願與他相交的那種。
這輩子,除了挽回大白,他已經想不出還能有什麼奔頭。
這一天是林白雲定親的日子,林晚雲一家子,林老大林老二兩家,全部都去吃定親宴。
趙賢把紅布條包的禮錢放在桌上,當場就對大白媽改了口。
“媽,當麵數清楚,過後你說少了,我可不補給你。”
大白媽看到那麼多錢,手腳有些無措。
她把錢揣兜裡,“我也數不明白,少就當是我給你的改口費了。”
趙賢不乾了,“你這是故意占我便宜啊,一分沒少的,你連改口費都省了!”
眾人皆笑。
大白媽見過他兩三回了,也不再跟他客氣,“我不占你便宜,都給大白帶走,我一分都不拿你的。”
“不拿你可彆後悔。”
“後悔啥,沒飯吃我上你家吃,你還能趕我出來?”
“龍肉你還沒給我補上,我不給你上我家裡吃。”
幾家人說說笑笑的,林白雲沒插上幾句話,嫁給個混子,彆的好處不好說,至少帶回娘家的時候,啥都不用張羅,他一張嘴就搞定全場,一杯酒下肚,他就和兩個哥哥,兩個弟弟勾肩搭背,稱兄道弟了。
宋長淵尿褲子濕了鞋,林晚雲和宋九堯抱著兒子回了一趟家,收拾乾淨。
返回大白家半道上,林晚雲遠遠看著,前麵似乎有一個熟麵孔。
“呂二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