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在的，民警長時間辦案，接觸的人不少，打印銀行流水配合辦案的也不少，可是像是曉曉這樣的，她們第一次見到。
她每一筆收到的錢，幾乎都會立即轉出去，就半年的流水，打了厚厚的一本，密密麻麻的幾乎每天都有進出帳。
她的淘寶、京東這樣的購物軟件裡，買的東西大多都是柴米油鹽醬醋，成箱成箱的買，送貨地址，大多都是孤兒院，還有一部分是偏遠山區，有的運費高的讓人發指。
裡麵零星的有她給自己買的衣服，男民警對於品牌不了解，可是看到上麵衣服的價錢，什麼包郵38，什麼韓風一套66，還有特色牛仔褲隻要88的，他反複看了好幾遍，抬頭看著穆曉曉，正是她身上穿到磨損的這一套。
他們對了對，光是一個月，她往孤兒院和各地發的這樣的生活基礎品價錢就高於一萬五了。
她隻是一個學生，她哪兒來的這麼多錢？
曉曉是一個非常有職業道德的心理師，她保證客戶的安全，就是在這個時候，她都拒絕向警方提供客戶的具體信息。
她的很多客戶，都曾經遭受過千刀萬剮的心裡傷害，好不容易傷疤好了，不可能為了讓他們為自己作證而將傷口再次暴漏在陽光之下。
隻是，她每一個客戶最後發給她的信息都沒有刪除，有時候，曉曉很累了，就會看一看那信息，那些信息就像是陽光，落在她的心裡，給她力量，她存了好多年了。
——徐女士 2018年3月1日曉曉，雖然你才是大一的學生，但是人美能力高，謝謝你為我女兒做的一切，她現在好多了，有了笑容，我們一家都感謝你。
小王 2018年4月15日穆老師，感謝之情不知如何表達，千山萬水，以後無論我走在哪兒，都會記得你。
小兔子 2018年 6月5日曉曉姐姐，真的非常感謝你，你來了之後，我爸媽能體諒我了，我也不再跟他們那麼擰著了，有時間來我家吃飯呀。
光頭小孩 2019年1月1日姐姐，謝謝你在我化療的最後還肯陪著我聊天，謝謝你不收任何費用的一日一日陪我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讓我知道這世間還是有溫度的，這一輩子，我沒什麼感謝你的，來生，做牛做馬來報答。
雨哥 2019年2月18日妹子，我老婆的情況好多了，你不得了，年少有為，哥謝謝你了！
……
小虎牙 2021年9月1日姐姐，我要去上學了，謝謝你，無以為報，我會好好學習以後我也要做一個你這樣的人。
很諷刺的是上麵的信息都是這些感謝的，而今天一天，曉曉的手機就要爆炸了，雪片一樣謾罵的信息，全都顯示未讀。
——你怎麼不去死啊？
出了你這麼給敗類，給天下大學生丟臉！不要臉的！
看你那狐媚樣子，在老板床上的時候舒服不？吸血一樣收取社會愛心捐款的時候爽嗎？你良心過得去嗎？你就不怕受到報應下十八層地獄嗎？！
跟哥玩兒一晚上不？我可以給你幾百塊錢。
你太讓人失望了！抹黑了中國大學生的臉！
……
一麵是感激，一麵是詆毀，水深火熱，女警看著曉曉，心裡難受，她感覺這個孩子像是即將凋零的花朵，低沉萎靡。
除了這些信息，警察的麵前，還有曉曉隨身帶著的記賬本，這個不是她為了要顯擺什麼，而是因為她資助幫助的人太多了，還瑣碎，避免出錯，時時急著的。
密密麻麻的字寫的很滿，民警一條一條的看，這個隨身記事本，是這個月才打開的，已經快要寫滿了。
——小花奶奶家的房子正在打地基，初步預算五萬元，月底要留下一萬。
林爺爺家的鐵門必須要修，他一個孤寡老人在家不安全，預算200。
林溪村劉叔叔家裡遭遇洪災，妻兒被衝走，月底彙給於躍哥哥500元。
……
一條一條，最後一條，被汗水打濕，是她跟張巧家訪回來的路上，默默記下的。
——鄉裡的孤寡老人太多了，如果可以，年底來一趟，看看能不能為他們做點什麼，預算：？
她不知道她能付出多少，但是如果有，就儘量的去給予吧。
當翻完最後一頁的時候，男民警尚且還可以忍著，可女民警抬起頭的時候，眼圈泛紅了。
穆曉曉垂著頭坐在那兒，她的整個人的精神都要垮掉了，各部門連續的問話，她感覺頭都是木的，說什麼自己都好像聽不到了一樣。
問話又持續了一個小時，門被敲響了，有一個民警跟對方說了一句什麼，隨後拉了一個行李箱進來。
一直低垂著頭的穆曉曉在看到這個箱子這一刻，她的眼睛一下子紅了，從椅子上騰地站了起來。
詢問了她一天筆錄的兩個民警被她這麼一站嚇了一跳，全都看著她，穆曉曉看著那箱子，隱忍了許久的淚順著臉頰滑落：“這箱子，這箱子……媽……媽……”
她們怎麼能讓蘇秋雲來？！
曉曉扯著脖子喊著：“她多大歲數了，她身體那麼不好！！！你們憑什麼讓她來？！”
問她什麼她都交代了啊！
為什麼要叫媽媽來！為什麼？！
難道她真的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兒，她該被千刀萬剮了嗎？！
眼看著穆曉曉激動情緒趨於崩潰，女警攔都攔不住，沒辦法，領導協調了一下，讓蘇秋雲過來將她一麵。
當蘇秋雲頂著疲憊的麵容匆匆進來的時候，當她看到曉曉歇斯底裡的喊著的時候，她顫著聲音：“曉曉啊！”
媽媽的一聲“曉曉”，讓穆曉曉像是被人點了穴一樣，按在了那裡。
她呆呆的看著蘇秋雲，曾經那雙滿是快樂與笑容的眼睛，如今都是悲慟與痛苦，她呆呆的看著媽媽，淚水蒙住了眼睛。
蘇秋雲再也忍不住了，她上前抱住了曉曉。
驟然被抱，曉曉的身子繃緊，蘇秋雲拍著她的背，眼淚一滴滴往下落：“好了好了，沒事兒的，媽來了，媽來了。”
嗅著熟悉的味道，在這個從小到大包容她一切的懷抱裡，曉曉的身體逐漸鬆了下來，她靠著蘇秋雲，眼淚不停地流，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用手背擦掉臉上的淚，仰頭看著蘇秋雲，“媽，我沒有做那些事兒……我沒有……”
來了派出所這麼久，被詢問了那麼久，這是她第一次為自己辯解。
在媽媽的懷裡，她終於不再無法隱忍壓抑了，全然的崩潰。
她不孝。
是她不孝，這麼大了，還讓媽媽為她如此操勞，還讓她受這樣的罪。
幾年前的那個雨夜，為了蘭兒，曉曉將那個強奸犯的腿打折，也是這樣灰頭土臉的進的派出所。
那時候，她被親生父母指責，麵臨法律的製裁時，她都沒有這樣的絕望過。
最起碼，那一次，她是真的動手了。
可現如今，她到底做了什麼讓大家這樣的口誅筆伐，要讓她死了才肯罷休。
她沒有，她真的沒有……
蘇秋雲點頭，哽咽著：“媽知道，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