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做一個不道德的人(2 / 2)

噓,國王在冬眠 青浼 20204 字 6個月前

大概是本土選手,他擱出發台一站,還有人鼓掌。

穿了板,他就出發了——

正腳出發,FSquad1800°,紅色的身影從抓板到轉體,動作流暢乾淨利落,呈現一個拋物線狀態轉體下墜!

在戴鐸即將落地的時候,單崇挑了挑眉。

就看見下一秒,他的雪板“啪”地重重砸在雪麵,揚起雪塵中,他的板頭翹起幾乎有30°高,他重心完全壓低在胯骨!

往前滑了好幾米,然後在觀眾台如雷掌聲中,他站起來,踩著雪板恢複正常滑行的同時,衝著觀眾台懶洋洋的揮揮手。

“——一個落地,壓板尾壓成這樣,他好意思得意。”

中年男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單崇沒回頭,也知道來人是誰。

王鑫抱著手臂,猶如幽靈一般神出鬼沒地出現在他身後,“這要是第一輪沒站住我可就笑掉大牙了。”

“……”

不,你不會笑掉大牙,你隻會氣的揍他順便把自己的牙都給掰了。

單崇麵無表情,看都沒看他,隻是沉聲道:“你要吵架改天,今天讓我安靜一會兒。”

“我不是來吵架的,吵那麼多年,有用嗎?你不累我還累。”

王鑫瞅著男人冷豔高貴的側臉,在觀眾台下,戴鐸等待打分的時候,他都沒往計分屏幕那邊轉一下臉,“我就是來看看你來了沒,來了的話,現在在用什麼樣的表情觀看比賽。”

王鑫說話的時候,不遠處,記分牌顯示了戴鐸的第一輪得分——

百分製賽製的情況下,他的FSquad1800°已經是之前所有完成第一輪賽程的選手中難度最高的,雖然落地瑕疵很大,但是裁判給出了83.5的高分。

至此,戴鐸在第一輪跳了三分之二,幾位名將還沒登場的情況下,暫列第一。

排名一出,看台上一陣騷動。

所有人都在瘋狂鼓掌。

單崇象征性地輕輕拍擊手心兩下,放下手,那張英俊的年輕麵龐沒有絲毫動容或者其他表情,雙目猶如一潭死水。

事實證明,王鑫是不會在他臉上看到任何表情的。

他也沒氣餒,中年男人靠近老年期,最大的優點就是有耐心,於是他想了想問:“如果按照說好的,戴鐸下一個動作應該是BSTriple1620°,有什麼建議不?”

“建議就是,他再想用後刃落地,你們就想想第三輪用什麼動作保底比較好。”單崇往後靠了靠,終於不當啞巴了,“他這毛病怎麼這麼多年改不了?”

“誰知道,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你教過他你知道的,教豬教牛都教會了——”

室外體育場,王鑫說著,掏出隻煙,點了。

遞給單崇,他擺了擺手。

中年男人愣了下,咬著煙屁股笑了,想了想說,“我最近想找個副教練。”

單崇用毫無波瀾的目光掃了他一眼。

王鑫笑著問:“有興趣嗎?”

單崇收回目光,恢複了之前的冷漠和懶散:“不了吧,掛職才給多少錢。”

王鑫聞言,一愣,隨後釋然嗤笑:“你他媽還真的就看錢……就一點不想念大跳台?嗯?你擱上麵跳了五六七八年,長白山的索道長什麼樣,阿崇,你還記得嗎?”

“……”

已經不記得多久沒被人叫過這個名字了,大家都是“崇哥”“崇神”地叫,或者直接叫他全名,記憶中,會叫他“阿崇”的,隻有父母和王鑫。

男人垂了垂眼,沒說話。

隻是搭在膝蓋上的手指尖在聽見“長白山”三個字的時候,不受控製地跳動了下,他唇角緊抿,一言不發。

就像那日他在酒桌上所言——

低不成,高不就。

偷偷練著跳台,哪怕心知肚明大概根本沒有能夠重返比賽台的那天。

人最可悲的不是悲慘一生,而是提前偷看了命簿已經一眼到頭,卻還做著不切實際的白日夢,妄圖負隅頑抗。

他自己都覺得悲哀。

“不想說這個,煩。”單崇說,“王鑫,你知道我家什麼情況。”

“我就是想建議,偶爾你也考慮下自己。”

“生而為人,有父母兄弟姐妹。”單崇說,“人若為己,天誅地滅。”

“你這不是生而為人,是生為佛陀。”

王鑫說完,單崇沉默。

比賽那邊,又幾個比賽選手登場,跳台,目前雪聯排行第一的大和平野上了,一個BStriple1980°,教了在場所有人做人——

哪怕不是本土選手,他也獲得了在場雪友們的熱烈掌聲。

“單善還好不?”

在掌聲中,王鑫淡定地看著戴鐸的第一輪排行變為第二。

“嗯。”

“行啊,”中年男人笑了笑,雙手塞口袋裡,“過年我和戴鐸去看看她,順便給你爸媽帶點兒年貨。”

單崇想了想,說:“彆吧,他倆見麵就吵架,我媽還得拉架,煩都煩死了……跟我抱怨多少回了都。”

王鑫不搭話了,還是笑。

站在那,站姿歪歪扭扭地看著所有選手跳完第一輪。

等最後一名選手跳完,戴鐸暫列第三,對這成績還算滿意,他收了罵人的心,回過頭看了眼單崇,寬厚的大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

“阿崇,你也說了,生而為人。人活一輩子,不一定要榮華富貴,不一定要功成名就……一輩子很短的,一下子就過去了。”

王鑫說——

“你要去做想做的事。”

他停頓了下。

“不問結局。”

……

王鑫走了。

單崇坐在位置上,盯著跳台的方向發呆,看比賽也是在看,就是腦子裡渾渾噩噩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隻是憋著難受。

他已經不記得上一次這麼好好和王鑫坐下來說會兒人話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可能從他宣布退役的那天開始就沒有。

王鑫這個中年老男人,也沒結婚,跟沒家的野狗似的,逢年過節喜歡帶著戴鐸上他家裡去,從單崇練習大跳台到他退役至今,這習慣沒斷過。

單崇退役頭兩年他還提跳台的事,讓單崇家老頭老太太混合雙打cei了之後,就一個字屁都不敢不提了,光大包小包的送禮……

他對誰都客氣,唯獨對單崇是沒好臉色的。

單崇看著煩,所以大年三十乾脆都不回家,大年初一早上再敲響家門。

男人想到這,思緒斷了下。

抬起手習慣性想要摸根煙,然後想起上次抽完他鬼使神差就他媽沒買新的……

頓時心中有些煩躁。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以相當禮貌的語氣在他耳邊響起。

“——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單崇保持著掏煙失敗的姿勢,沒動彈。

其實從小姑娘蹭過來開始,他就注意到她了,他的視線始終放在前麵賽場上,腦子裡胡思亂想有的沒的,然而實際上注意力已經完全轉移……眼珠子在眼眶裡微動,他不著痕跡度瞥了她一眼,“嗯”了聲。

不是裝高冷。

就是怕又說錯什麼,又被人跳起來罵渣男。

衛枝就坐在他身邊,白乎乎、軟綿綿的一團,頭發幾縷編了小鞭,剩下的披散著,看上去發頂鬆軟……

她長長的睫毛抖動了下。

“就,閒聊?”

“好。”

“昨天下午和今天早上,我不是故意不理你……好吧我是故意的,隻是我有點生氣。”

“沒事。”

“哦,那,我剛才遠遠就看見那個王鑫……你教練剛才罵你啦?”

“沒有。”

短暫的沉默,衛枝低著頭絞儘腦汁想話題,就像是上台了十分鐘東拉西扯還他媽入不了活兒的蹩腳相聲演員,詞窮到頭禿。

她就是看見王鑫了,看見王鑫來了又走了,從他來到走,男人背對著她的方向背部全程僵硬,最後變得失魂落魄,就……

有點擔心他。

乾。

她暗戀一個人,人沒撈著,倒是發掘了自己全部的善良心軟潛質。

放在膝蓋的手無力地抓了抓,深呼吸一口氣,她覺得,來都來了,不能白來一趟,要麼還是直奔主題?

“那我能問下一個問題了嗎?”

“我沒讓你不說話。”

“……有些話我覺得還是當麵問清楚你比較好。”

衛枝下意識咬了咬唇瓣,咬到傷口,疼得又縮脖子”嘶”了聲……

引來男人側目,她立刻放開唇。

“昨天背刺說,前天他告訴我那天你、你那什麼我了一下,隻是同情我——這事兒是他瞎編騙我的,對嗎?”

她問完,有點兒緊張地死死盯著男人,卻絕望度發現自己直接給他問沉默了。

但是等了好一會兒。

她手掌心都要冒出汗來。

而此時此刻她不知道,單崇其實已經意識到了確認這個問題意味著什麼。

如果放了之前,他可能就會說,是騙你的,但是也沒太多彆的意思吧,就當我是當時昏了頭,對不起啊——

但是這些敷衍而逃避的話到了嘴邊,他腦子裡突然又有了王鑫的聲音。

中年老男人跟他說的那些過了而立和不惑之年,總結出來的人生雞湯。

他說——

【阿崇,人活一輩子,不一定要榮華富貴,不一定要功成名就……一輩子很短的,一下子就過去了。】

他說——

【你要去要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問結局。】

說想說的話,做想做的事,喜歡想要喜歡的人,你要去做。

然後不問結局。

他聽時候很不耐煩,覺得王鑫什麼都不懂,此時猛然再想起來,卻猝不及防地胸腔在一瞬間被漲得很滿。

他隻是突然想起來,他其實也才二十七歲。

這個年紀的人應該做什麼,哪怕朝九晚五,被生活壓的透不過氣,但是他應該還是在按部就班、仿佛一眼就看見結局的道路上選擇一些想要走的岔路稍微嘗試——

他沒有被任何人剝奪這些權利。

誠然,他有很多還沒處理好的事。

但眼下,他突然認為自己可能可以解決其中一個:比如,決定成為一個沒有道德,素質很低的人。

“……”

於是他聽見自己略微沙啞的嗓音響起。

“嗯,他騙你的。”

餘光看見她轉過頭來。

那雙杏仁狀、擁有黑漆漆瞳孔的圓眼裡,大白天的仿若也有星光閃爍,她微微仰著小巧圓潤的下巴,望著他:“所以呢?”

她的聲音帶著難以壓抑的緊繃——

三秒,沒得到回答,她抬手,輕輕戳了下他的胳膊,催促。

“所以呢?”

小姑娘的聲音帶著點鼻音,像在撒嬌,也像是因為過於的緊張所帶來的窒息。

他轉過了頭,麵無表情地回視她,並在兩人目光相撞的那一秒,他看見她眼裡閃爍的繁星變成了銀河萬裡。

“你說話,”她死死地盯著他,問,“前天酒桌上,你說的人,是不是我?”

他頓了頓。

終於還是緩緩點點頭。

她沒有放過他點頭時每一個細節,喉頭滾動,哽了下,就發出一個單音節:“嗯?”

“是你。”

她抬起手,動作稚氣地揉了揉眼睛,手拿開時,雙眼紅的不像話,“哦”了聲,“然後呢?”

“本來就沒有什麼彆人,我喜歡的人是你。”

身後比賽場上,一個選手衝出跳台,FScork1800°,完美落地,觀眾席中爆發出雷鳴的掌聲和熱情的口哨聲,幾乎要蓋過男人的聲音。

熱鬨的歡呼聲如雷鳴,也不知道是在為誰而喜悅慶祝。

她微微眯起眼,杏狀眼眸成了彎月,哽咽著嗤笑一聲,眼淚滾出模糊了視線,她用手背重重地壓著眼睛……

唇角上揚。

”好巧哦,”她說,“我也是,我也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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