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恩攤了攤手,示意劉誌偉隨便折騰。
劉誌偉飛快翻動劇本,找到了其中一頁。
喬恩眼中的劉誌偉開始變化了。
他變得很快,變得很多,讓喬恩都有點不認識了。
他變得冷漠而精明,世故又成熟。他對喬恩……麵前的保溫盒說:“我們隻有兩個選擇了。”
“哪兩個選擇?”喬恩下意識地問。緊接著他意識到劉誌偉並沒有在問他。劉誌偉在問的不是他。
他焦急地在原地踱步,雖然步速很快,臉色卻沒有緊張的神態,他驀地停下來,忽然說:“我有辦法了。”
喬恩依舊盯著劉誌偉。劉誌偉忽然轉過頭來看著喬恩,瞪大眼睛問:“你覺得怎麼樣?”
喬恩一頭霧水:“什麼怎麼樣?”
“不行,”劉誌偉自言自語,“這樣不行。”
喬恩的腦袋又開始如同向日葵一般隨著劉誌偉的走動而轉動。每當劉誌偉說一句台詞時,喬恩都下意識地想要回應,然而次數多了之後,喬恩發現劉誌偉根本不需要他的回應。
幾個小時後,喬恩生氣了。
他看了看牆上的鐘,那裡顯示著下午四點,這通常是劉誌偉需要回去替他做飯的時間。但是劉誌偉還在原地瞎轉悠。
“聽著,”喬恩說,“我不介意你很專注地去做一件事,但是在做之前,你必須先去想一些更大的方麵。比如說,你要參加學校的長跑比賽,你懂嗎?你在長跑的時候不能隻想著長跑。”
被打斷的劉誌偉:“……”不行了,這個外國人的話太難懂了。
“你還得想到你跑完之後還得站起來,站起來喝水,站起來拿獎杯,站起來麵對所有的觀眾喝彩,感謝為你下注的人們,也感謝讓你獲勝的競爭對手們。你在這場長跑的幾個小時後,同一天裡,你還要飛快地進入另一個狀態,那就是更為重要的你的日常生活。你明白嗎?”喬恩睜大眼睛衝劉誌偉緩慢地點頭,手指不斷在保溫盒上輕輕撞擊。
“——日常生活,明白嗎?”
劉誌偉傻了好一會兒,他仿佛陷入了沉思,隻是含糊地點了點頭。
喬恩不得不失望地倒回了床頭。
“管他呢,”喬恩翻著白眼說,“一會兒醫生進來的時候會發現誰更需要被醫治的。”
“你覺得熱嗎?想要更換一下衣服?或者出去走走?”
“我現在更舒適,再沒有更舒適的時候了,”他沉默了一會兒,笑了笑,“也許下輩子我可以出去走走。”
他看向了自己的腿。
他坐在輪椅上,身材很高,腿卻很細,跟他強壯的上肢不太協調。他已經坐在這張輪椅上十年了。
“老夥計,你是個好家夥。”他摸了摸輪椅的扶手。
“外麵下雪了。”
“是的,下雪了,”他說,“我喜歡下雪。看上去很美。我們可以開始了。”
坐在他對麵的人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你知道,很遺憾你得先簽個字。”
“我很理解,”他直起上身,“我在過去已經簽署了幾萬分合同,我很理解。當然了,這是你們需要的。”
他拿起筆開始簽字,也許因為不耐煩,也許因為急切,他沒有同以往那樣精細地看每一個條款。他隻是在標注了需要簽字的地方落筆。他認真仔細地為自己的事業打拚了那麼多年,看了成千上萬的文件,簽署過無數份重要的協議,現在他卻卸下了所有負擔,不想再為自己做那麼仔細地考慮了。
畢竟他要死了。
他要做一次任性的人,讓彆人負責他身後的事,讓彆人替他做決定。
他將所有的名字簽完,然後向後一靠,微微吐出了一口氣。
對方收起了厚厚的文件。一個人死亡的時候並不隻是一個肉體的死亡,他攜帶了很多東西,有無數條關係鏈,尤其是像喬恩這樣的人。
他知道喬恩一旦死去,就像一座商業大廈的傾坯,一切都會瞬間倒塌,無數人會錯愕驚訝地在世界各地對著手裡的報紙發出一句:“what!”
更加悲傷的至今還一句話不說的喬恩父母會崩潰,而所有關心他的人都將在他停止呼吸的那一刻落淚。
喬恩卻像是個單純的隻知道追逐糖果的孩子,看著外麵的雪露出高興向往的笑容。
——他不想再在意那麼多了。
“我準備好了,”喬恩回過頭來,“開始吧。”
四周幫忙的人正在對他微笑,努力讓他感到溫和,但是他們的笑容很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