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一百二十一(1 / 2)

安樂死 風溯君 6911 字 10個月前

喬恩在劉誌偉開始沉默到下車離開車廂的時間裡, 緊抿著嘴唇,一句話都沒有說。一股怒火在他的胸腔裡醞釀和翻騰。

那短短的十幾分鐘裡,喬恩看著劉誌偉沉默的麵孔,想起了他先前看過的劉誌偉青少年時期拍攝的短片。裡麵有最純真的愛情,也有最深刻的絕望。

能打倒一個人的意誌的事情有很多,對一個思想成熟經曆豐富的成年人來說,許多事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許多壓力在過去之後都不再是壓力。經曆過的人能用相對輕鬆的口吻說這不算什麼。

但在他們年輕的時候,在另一個青少年長成的時候,許多十幾二十年後看來微小的困難都在當時都可能摧毀了許多未能度過難關的同齡人的意誌。

而劉誌偉當時碰到的也許對許多成年人來說都是不可想象的困難。

喬恩很難想象, 在他這樣一個三十五歲的成年男人眼裡都覺得難以接受的事發生在了當時隻有十五歲的劉誌偉身上, 當時的劉誌偉究竟是怎樣經曆過漫長的思考,長久地自我問詢, 最終走出來, 並且依舊保有一如最初模樣的單純理想的。

喬恩知道那有多麼困難和不可思議,因為他也有過令人痛苦的經曆,並且最終選擇了安樂死。

屏幕角落裡忽然彈出一個帶人頭像的文字條。

Pier:對不起, 喬恩, 我都聽到了。

彼得先前一直同喬恩在進行視頻通話, 當劉誌偉出聲的時候,喬恩立刻切換到了劉誌偉的視頻上,彼得也下意識地關閉了自己的麥克風。但是通常喬恩和劉誌偉溝通時不會避開視頻另一頭的人, 彼得等待那個他本以為“簡短”的視頻結束, 沒想到聽到了這樣的一段話。

喬恩深呼吸了一下。他的雙拳緊握, 聲音卻很冷靜:“中國的□□罪適用於男性嗎?”

彼得沉默了一會兒,他沒有回語音,卻在片刻後回複了文字:不適用。中國的猥褻兒童罪不保護十四歲以上的男性,幾年前中國法律上彆說□□罪,甚至強製猥褻罪都隻包含了女性客體。

喬恩突然一拳頭砸在桌上,桌上的擺件砸在了地下。

喬恩的眼睛都紅了。

劉誌偉在沉默之前的話讓他感到了一種強烈壓抑。

沒有人知道在他身上曾經發生過什麼,連伸張都沒有法律的支持,那時候隻有十五歲的劉誌偉真的明白自己遭受了什麼嗎?

“我連我是同性戀都不敢跟彆人說,因此這些事我更加沒有對任何彆的人說過。”連自己的性向都不敢暴露的劉誌偉,怎麼敢告訴彆人他遭到過性侵?

喬恩攥緊的拳頭爆出了青筋。

Pier:冷靜些,喬恩,Zeo已經下車了,他馬上就會上樓。一切已經過去了十幾年,他現在需要的不是你遲到的憤怒。

喬恩深呼吸了幾下,他知道彼得說的是對的。劉誌偉選擇在車裡通過行車記錄儀告訴他這一切,代表他並不想看到喬恩過分的反應。有些傷疤即使是陳年的,再度翻開也依舊疼痛,旁人過度的關心會加重那種疼痛感。喬恩對這一切很清楚。

門上響起了用鑰匙開門的聲音。

喬恩幾乎是立刻挪到了門口,劉誌偉正打開門進來。

他看到喬恩時明顯有些不自在,視線躲閃著。他不知道喬恩那時候到底在不在電腦旁邊,有沒有聽到他的剖白。

喬恩向往常一樣語調輕鬆熱情地說道:“e here.”他展開了雙手,示意劉誌偉給他一個擁抱。

劉誌偉楞了一下。他微微地鬆了一口氣,喬恩恐怕沒有聽到他的那番話。他沒有想到喬恩為什麼要給他一個擁抱,但現在他確實太需要一個擁抱了。

他走向喬恩,喬恩的雙臂將他緊緊箍住,力道略大於尋常。

劉誌偉忽然明白過來——喬恩聽到他的話了。

擁抱是遠比語言、親吻力量更大的東西,皮膚和皮膚的接觸,體溫與體溫的交融。劉誌偉被喬恩緊緊摟住,貼在他的胸前,因為過於緊密,他踉蹌了一下,不得不坐在喬恩的腿上。

喬恩沒有放開他,他也就沒有再掙紮。

“Zeo,”喬恩在安靜的擁抱中說,“你是我見我的,最勇敢、最堅定的人。”

劉誌偉的胸口有點堵堵的,沒有說話。

“但我必須再說一次,沒人應該對他們受到的傷害感到羞愧。”喬恩的力道又大了一些,“讓我感到失望的也隻會是‘人’這個大群體,永遠不會是你。”

劉誌偉沒有對喬恩加大的力道發出任何抗議,他甚至也將喬恩摟得更緊,像是人們通常對待玩偶時毫不顧忌力道的那樣,可喬恩也沒有在意。

“你知道我喜歡知道你的一切,喜歡參與你過去的、我錯失的生活。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喬恩說,“我知道那有多困難。”

劉誌偉心口有點兒悶,但他緩緩地說:“……其實也沒有那麼困難——在我說出來之後發現了。”

喬恩的手臂微微鬆開了一些。

劉誌偉低低地說:“中國缺失性教育,我很久之後才意識到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跟你說這些沒有那麼困難。”

有些事在說出來以前像是絕口不能提的隱私,但當說出來之後,卻仿佛開了一道閘門,擁堵的洪水衝出後,負擔也同樣減輕了。劉誌偉感覺自己就像丟下了一個長久以來一直壓迫在他背上的沉重的包袱,包袱又大又尖銳,將他頂得全身都是傷痛,腰彎得近乎沉入地底。

現在有一個人站在他的身邊,問他是否願意將他的包袱分給對方一些。劉誌偉讓他幫忙取下來了,用一種輕鬆容易的方式。那個包袱依舊存在,卻已經不再全部由劉誌偉背負著了。

人是一種社會動物,壓力來自於群體和他人,希望也來自於群體和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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