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早料到逃不過母親的法眼,被母親抓了個現行,反而很坦蕩。
“電車上不小心刮破了褲子。”
“刮破了褲子?”虞太太和虞崇毅同時嚇了一跳。
紅豆自顧自推門進了臥室,今日之事太複雜,一時講不清,怕母親夾纏不休,她索性不提賀雲欽,單拿出那套早已備好的說辭搪塞母親:“不知誰家小孩在電車的椅子上放了根鐵絲,我起身的時候才發現褲子刮壞了。”
“那你這衣服是怎麼回事?腳又是怎麼受的傷?”虞太太把那薄呢大衣拎起細打量,嗬,鼎祥定製的洋裝,“這麼貴的衣裳哪來的?”
紅豆坐到床邊,踢掉皮鞋,低頭看腳踝扭傷的地方:“下車的時候光顧著看褲子了,不小心崴了腳,褲子一時沒辦法回家換,正好顧筠家住附近,我就去了她家,這衣裳是她給我的。”
虞太太慧眼如炬,對著那衣裳上下一比劃,更加疑團百出。顧筠她是見過的,個子嬌小,足比女兒矮半個頭,這大衣這麼長,非得身型高秀的女子方能撐得起。
紅豆早瞥見母親神色,忙道:“顧筠的衣裳我穿不了,這是她二姐新做的,因新婚裡不喜這麼素淨的顏色,一回都沒穿過,暫給我應急,回頭我還得還給人家。”
虞太太仍滿腹猜疑,然而細一想,顧家雖不算大富大貴,卻也置辦得起這種洋裝,何況女兒不過出去小半天,能有什麼奇遇,再看女兒神色自若,便姑且接受了這套說法:“早說不讓你一個人去,非要去,這下可好,腳給崴傷了,來,讓媽媽瞧瞧傷得重不重,崇毅,給你妹妹拿藥油來。”
紅豆躲著不讓母親替她揉腳:“哎喲媽您歇著去,我自己來。”
虞太太蹲下細細一覷,見女兒腳踝的確未見明顯紅腫,略放了心,便到衣櫃前取了一條褲子,關了房門,要紅豆換上:“我看看褲子刮花了哪裡。”
“好長一條口子,怕是不好補,反正這褲子我也穿了好久了,還補它做甚麼。”
虞太太等女兒換了褲子下來,就著窗前的光線細看一回,見刮壞的地方確實太長,就算補了也未必好看,也就未堅持,放下褲子歎道:“剛才你哥哥去法租界打聽,仍是沒消息,再這樣下去,你舅舅舅媽非急瘋了不可。”
這時虞崇毅在外頭敲門,進來後,將藥油遞給紅豆:“那天在茶室裡跟玉淇說話的是固金銀行的經理袁箬笠,我剛才跟法租界的同僚說了此事,他們已經去袁家調查去了。”
“固金銀行?”紅豆回想那天那男人,印象稀薄得很,應該未曾在報上見過, “哥,這銀行什麼來頭?”
虞崇毅道:“就在法租界,老板就是那天跟玉淇說話的袁箬笠,銀行原身是得榮錢莊,年初袁箬笠跟太太離婚以後,拉了幾個法國朋友注資,把錢莊改換門庭,重新成立了一家銀行,因為剛掛牌沒多久,名頭還不響。”
“怪不得未聽過這銀行。”紅豆慢慢擦著藥酒,仔細回想那日表姐的神情,“表姐好像對這個袁箬笠很有好感,舅媽他們知道這個人嗎?”
“剛才我去了一趟舅媽家,舅媽說她隻跟袁箬笠的一位表親在牌桌上打過幾圈麻將,跟袁箬笠本人卻並不熟,也不知表姐是怎麼認得袁箬笠的,從不曾聽玉淇透過半點風聲。”
紅豆不解道:“玉淇表姐為什麼要瞞著家裡?”
虞太太一戳女兒的額頭:“所以說你這孩子看著聰明,心裡卻頂糊塗,你玉淇表姐現在在外頭走動,追求的人不在少數,這袁箬笠既離過婚,年紀也不小,前頭太太還在,玉淇要是嫁過去,說白了就是續弦,你舅媽他們固然勢利,也還指望能給玉淇找個良配,怎麼會讚成玉淇跟袁箬笠來往?你玉淇表姐怕你舅舅舅媽不高興,瞞著也就不奇怪了。”
紅豆歪頭想了想袁箬笠的外貌,沒看到正臉,單從氣度和輪廓來看,的確算得上風度翩翩,會引得表姐對他傾心,倒也不奇怪:“哥,茶話會那天,袁箬笠是同表姐一道離開的麼。”
虞崇毅道:“門口的仆歐說,玉淇跟袁箬笠一道出來,之後玉淇自己叫了洋車走了,袁箬笠則回到茶話會繼續聽講,又聽了大概一刻鐘才走,至於後來袁箬笠去了哪裡,就要看今晚法租界的同僚去問話的結果了,對了,你剛才見到王彼得了麼,他怎麼說?”
紅豆一聽此事就鬱鬱,當即悶聲道:“王彼得不肯幫忙,這事就彆指望他了。”
虞太太焦慮頓起:“這人不是屢破奇案麼,有他插手總該有點好處,若是酬金談不攏,一切都好商量呀。”
“不是為錢。”紅豆搖頭,想起一會賀雲欽會來,便道,“王彼得雖不肯來,卻推薦了一個朋友,這人倒是願意幫忙,一會興許會來家裡找哥哥。”
紅豆當著母親的麵,隻能將話說得半真半假,至於實情,惟有等兄妹兩人獨處時再告訴哥哥。
虞崇毅訝道:“王彼得辦案時從來都是獨來獨往,未曾聽說過有搭檔啊。”
“一會那人來了,哥哥看了就知道了,到底要不要跟這個人合作,還得哥哥自己拿主意。”
虞太太記起廚房裡尚煨著湯,周嫂買菜不在家,怕湯煨過了頭,便起身往外走:“這人什麼來頭,比得上王彼得麼?”
剛到門邊,外頭周嫂領來一人,滿臉匪夷所思:“太太,大少爺,小姐,家裡來客人了。”
虞太太往那人一看,見是位二十三四歲的年輕人,身型高拔,模樣生得極好。
她一呆,隻覺得這人麵善,名字到了嘴邊,卻怎麼也叫不上來,後來還是周嫂見她僵在原地,悄步走來提醒她道:“賀孟枚的二公子,前些日子來過三樓的那位。”
虞太太恍然大悟,再看賀雲欽時,便多了幾分驚訝和審慎:“賀先生這是……”
賀雲欽任虞太太上下打量,淡笑道:“晚輩是來找府上大公子的,冒昧登門,事前未曾知會,還望虞太太莫見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