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筠給潘太太和玉沅領到靠前的位置,安置她們坐下,便忙旁的事去了。
觀眾席坐了近一半了,仍有觀眾陸陸續續進場,戲台上帷幕闔著,耳邊儘是嗡嗡喳喳的說笑聲,玉沅安安靜靜等待開戲,潘太太麼,意不在看劇,坐下後隻顧著左顧右盼,偶爾聞到鄰座飄來的香氣,嘴裡一陣潮潤,隻暗悔沒帶鹽水花生來打牙祭。
等了一會,賀雲欽跟一位朋友進場找座位,潘太太眼睛一亮,忙擰正身子,隻待賀雲欽近前,便要領玉沅過去打招呼,誰知等對方說笑著走近,潘太太才注意到他身邊那個是洋人。
她一怔,彆說玉沅,連她也從未打過女兒找洋女婿的主意,這一來攀扯的心思打消了一大半。
賀雲欽路過時無意中朝這邊一掠,愣了一下,點頭打招呼道:“舅母,玉沅。”
潘太太知他向來懂禮數,忙也拉著玉沅起來,堆起滿麵笑容:“雲欽。”
說話時禁不住打量那洋人,二十七八歲,高鼻白膚,近看之下活像洋行裡的希臘人頭雕像,一雙眼睛像海藍色玻璃珠子似的。她向來欣賞不來洋人的相貌,隻出於禮節維持著笑容,並不敢多看。
賀雲欽對潘太太道:“這是我朋友瑞德醫師。”
又對瑞德道:“這是我太太的舅母和表妹——潘太太,潘小姐。”
瑞德伸出手來:“潘太太好。”
潘太太近年來有意培養自己的社交風度,心知對方並非唐突,便也像模像樣地伸出手,虛握了握:“幸會幸會。”
瑞德看向玉沅。
玉沅平靜地伸出手道:“你好。”
瑞德微微一笑道:“潘小姐,你好。”
他中國話不僅地道,還帶點滬腔,玉沅意外地看他一眼,誰知他也正看她,目光一碰,她很快便挪開視線。
這時賀竹筠的聲音傳來:“二哥。”
順勢挽住賀雲欽的胳膊,又跟瑞德打聲招呼:“瑞德。”
賀雲欽便對潘太太和玉沅笑了笑,領著賀竹筠和瑞德走了。
紅豆還真就未提前給他留位置,賀雲欽領著二人轉了許久,前幾排坐滿了人,到處無座位,轉來轉去,瑞德都頭暈了:“哎,雲欽,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你之前都沒有預定座位?”
賀雲欽苦笑,自我解嘲道:“能獲準來看戲已是不易,怎敢指望好座位。”
瑞德一愣,哈哈大笑道:“你太太真是一位妙人。不,你們兩口子是一對妙人。”
最後還是托賴賀竹筠跟劇團的人混得熟,商量了又商量,才總算在前排找到了位置。
剛坐下便熄燈,台上戲幕緩緩拉開,一位身著長衫的年輕高個男人自一邊從容踱到舞台當中。
賀雲欽看一眼那人,問賀竹筠:“這就是你們新換的男主演?”
上海大學的餘校長他打過幾回交道,對其長孫卻無甚印象,此番一看,明明很普通,怎麼就‘模樣體麵’了?
賀竹筠點頭:“他叫餘睿。”光線昏暗,看不清妹妹臉上的表情,單覺得她眼睛比平日璨亮幾分。
賀雲欽心中一動,摸摸下巴,重新將目光投向餘睿。
這時從舞台右手邊出來個女學生,清雅裝束,妍麗姿容,定睛看過去,不是紅豆是誰。後座有幾個男學生道:“瞧,這就是我說的教育係的係花,怎麼樣,漂亮吧。”
賀雲欽眉頭微微一皺,勉強按耐住回頭的衝動。
“再漂亮有什麼用?你不是說她已經嫁人了嗎,跟咱們有什麼關係?”
賀雲欽心中冷笑,知道就好。
“你自己要看係花長什麼樣,我告訴你是誰,你倒矯情起來了。喏,你再看看另一個,叫梅麗貞的,不如虞紅豆,但也算看得入眼。”
這時餘睿的戲暫時告一段落,賀竹筠湊近對賀雲欽道:“哥,我去趟盥洗室。”
賀雲欽斜眼瞥瞥妹妹,賀竹筠臉一紅,執意起身走了。
眼看紅豆一場戲排完,仍不見妹妹回來,賀雲欽惟恐她更衣時發低血糖,便跟瑞德打聲招呼,出來找她。
過道有幾個負責場務的學生,賀雲欽到了近前,問清盥洗室在何處,一徑找到後門,盥洗室挨著雜物室,要過去,需穿過一條短短的走廊。教堂是美利堅教會興建的,延續了西式風格,男女盥洗室分開,左邊乃是男性盥洗室,右邊那間則供女士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