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1 / 2)

紅豆生民國 凝隴 14458 字 4個月前

八個月後。

餘睿和賀竹筠舉行訂婚儀式,賀公館一早便賓客如雲。

不久之前,餘校長到賀公館替長孫向四小姐提親,兩家坐下商議此事時,餘睿鄭重向賀家長輩表達地了自己對賀竹筠的愛意,賀竹筠出於害羞並未在場,紅豆含笑前來轉述,賀竹筠聽得欣喜羞臊,在窗前紅著臉靜靜站了一會後,當場就點頭同意。

好在經過戰後這幾月的觀察和相處,賀家對餘睿的方方麵麵都有了深入的了解,一番商議,兩家擬定了訂婚日期。

上禮拜重慶幾乎每天都會下點霏微細雨,到了訂婚這日,原以為也會是陰雨天,幸喜天公作美,一早便放晴了。

除了賀蘭芝張明景兩口子,瑞德也於昨晚抵達重慶。

隨著觀禮賓客的陸續到來,賀公館很快便變得熱鬨非凡。

紅豆穿件寬鬆的粉荷色洋裙,在花園裡招待客人,她近來格外注意飲食及鍛煉,雖然行動遠不如以前靈巧,但因為氣色甚佳,不施脂粉也韻致嫣然,不幾日就要臨盆了,賀雲欽時刻懸著心,即便臨時走開招呼彆的客人,目光也始終不離開她。

如他所料,剛一轉身,就聽王彼得一聲低斥,兩個胖乎乎的孩子穿過花園笑哈哈地跑來。

大的那個五歲左右,小的不到三歲,一色的簇新西式襯衣加西式短褲,一望即知是王彼得新給他們添置的。王彼得自己的穿戴也跟孩子們差不多,隻底下西式短褲換做了長褲。

如此統一的著裝,當一大兩小一齊出現在花園時,由不得眾人不矚目。

孩子們跑得太快,王彼得唯恐衝撞了人,一進來就壓著嗓子在後麵邊喊邊追,好在孩子們最初的好奇勁過後,終於想起了王彼得平日的教導,小馬駒似的遛了一會,又乖乖地跑回王彼得身邊。

王彼得掏出帕子擦擦汗,一手一個拉著兩個孩子過來,朗聲打招呼道:“雲欽,紅豆。”

他近來戒了酒,臉色比以前紅潤不少,當著外人的麵,嘴裡老嫌兩個孩子煩人,然而不管去哪,總不忘將孩子們帶在身邊。

紅豆從賀雲欽肩後探出頭來,笑道:“王探長。”

賀雲欽防那兩個胖小子突然“發難”,仍護著紅豆,問王彼得道:“下禮拜偵探所能開張麼,要不要我過去幫忙。”

偵探事務所名義上破案,背地裡為組織收集線索,來重慶這麼久,早該張羅起來了,但因為重慶時有空襲發生,他和王彼得都怕資料毀於炮火,光是找中意的房子就花了不少時間。

好不容易在離防空洞就近的地方租了寓所,又托上海的同伴陸陸續續轉運資料過來,一來二去便拖了好幾個月。

王彼得知道紅豆馬上要臨盆了,賀雲欽近期注意力全放在妻子身上,擺擺手道:“拾掇得差不多了,顧筠和崇毅沒事就過來幫忙,資料早齊了,等助手到位,我就登報宣布彼得偵探所正式開張。”

紅豆聽了這話抬頭一看,顧筠穿件素淨的月白色旗袍,正跟複旦大學的一位教育係先生說話,她頭發新近剪短了,從後頭看是個圓圓的黑色蘑菇頭,又將一側頭發攏在耳後,露出白白淨淨的側臉。

上海形勢一壞再壞,顧筠父親所辦公報半年前就遷來了重慶,因聖約翰大學暫時未遷址,等複旦大學遷來後,顧筠便和她一起辦了轉學手續,兩人仍做同學。

隻因她身體一日比一日沉重,堅持上了一段時間的課後,不得不跟校方請假,顧筠怕她落下功課,時不時帶著自己所做的筆記來賀公館。

她將目光從顧筠身上收回,又在花園裡找了一圈,沒看到哥哥。哥哥本就跟王彼得交好,顧筠跟她同樣喜好此類事物,若是偵探所開張,最高興的當屬這兩人。

這時那邊賓客發出一陣哄笑聲,原來是餘睿的一幫同學假借西洋禮儀的名義,攛掇著餘睿當眾給賀竹筠獻花,因那花是大捧紅玫瑰,有人突發奇想道:“西洋婚禮上有丟擲新娘捧花的習俗,不知訂婚儀式上這捧花是不是有同樣的意義?”

餘睿被同學們說得不好意思,笑著湊近,在賀竹筠耳邊說了句話,賀竹筠捂嘴笑道:“那你們做好準備,也不忌男女,反正一會花丟到誰身上,就意味著誰喜事將近。”

本就是為了湊趣,一幫青年男女聽了無不高興,忙挨挨擠擠往後頭擁去,等拉開一段距離,賀竹筠轉過身,高高將花往後一拋,大家轟然一笑,紛紛跳起來去接花。

誰知那花被眾人的胳膊一擋,反而落往另一個方向,剛好砸中路過的一男一女,男人是瑞德,女孩子卻是玉沅,久未見麵,剛好在花園碰見,玉沅想征詢瑞德幾個關於轉讀醫學專業的問題,兩人便聊了起來,誰知剛走到這就無端被花砸中,都愣住了。

大家驚訝了幾秒,齊聲笑道:“好了,看來下一個就要輪到潘同學訂婚了。”

玉沅紅著臉飛快地看向瑞德,兩人視線一相撞,她臉更紅了,把花遞給就近的一位同學,板著臉道:“彆胡說了。”

紅豆看一眼賀雲欽,發現他也正望著那邊。

晚上她在書桌旁散步時,想起這事,便走到賀雲欽身邊:“瑞德還會回上海嗎?”

賀雲欽正畫工程圖,聽了這話,一訝道:“他得回去,怎麼了。”

紅豆扶穩了肚子,順勢在他膝蓋上坐下:“我總覺得玉沅有點喜歡瑞德。”

賀雲欽摟穩妻子,想了一想,皺眉道:“可是瑞德不一定長期留在中國,等戰事告一段落,隨時可能會回英國。”

紅豆怔了一會,笑起來道:“我就是順口問問,瑞德對玉沅什麼態度我們還不知道呢,何況瑞德跟我們不同國籍,舅舅舅媽也許不會讚成此事。”

這與老幼妍媸無關,舅舅舅媽骨子裡畢竟老派,總歸是沒影子的事。

“那你還想東想西的。”賀雲欽看看她瑩白的側臉,用手中的筆點了點桌上的另一遝資料,一本正經道,“既然不想睡,那我們就來補補德語。”

自從紅豆跟學校請假,他就順理成章接過教導功課的任務,隻要有空,每晚都會強行拉著紅豆學功課,補完顧筠帶來的筆記還不夠,還以德語的學習不能中斷為由,強教紅豆德語。

她想也不想就搖頭:“不要不要,我現在一點也不想動腦筋。”

她的腦袋靠在他頸窩裡,搖頭的時候,柔軟的發絲一下一下擦過他的臉側。

“真懶。”他看出妻子有了困意,聲調放低,“要不我們重新再定幾個名字。”

“不是早就定好了麼。”她抬眼瞄瞄他,“一個叫‘光明’,一個就叫‘真理’。”

他摸摸下巴:“會不會太隨意了。”

她閉上眼睛,讓自己更放鬆地窩在他懷裡:“賀光明’、‘賀真理’,朗朗上口,叫出來也大氣。我覺得挺好的。‘”

可萬一都是女兒呢,‘賀真理’也就算了,‘賀光明’老覺得不夠秀謐。

紅豆知道他又在琢磨了,真是夠了,九個月了還沒定下來。

她想起腳踏車上刻著的那句‘lightandtruth’,懶懶道:“彆糾結名字了,你先告訴我,你們當初怎麼想起來用舊腳踏車來做聯絡方式的。”

賀雲欽沒想到她突然想起來問這個:“我加入組織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了,分給我的那輛還格外的舊。”

原來是這樣。紅豆愣了一會,不滿道:“可不是太舊了!第一回坐你車,居然還刮破了我的褲子。”

他怔了怔,低笑道:“還記恨這件事呢?”

她嘟起嘴:“一輩子都記得。”

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每一個舉動,她都記得。

他望著她,眼裡笑意加深。其實他也記得,當時在富華巷裡因為此事兩人第一次起爭執,過了這麼久,她氣鼓鼓的樣子仿佛還在眼前。

想到這,他莫名有些恍惚,忍不住抬手去輕撫她的臉頰,不知不覺間,歲月化作流動的金沙,靜悄悄從指間淌走了。他即將為人父,而他的紅豆,馬上要做母親了。

“紅豆,過幾天餘管事要帶人整理庭院,我讓他們在院子裡種一株紅豆好不好。”

她鼻息漸漸變得勻緩,許久才含含糊糊嗯了一聲,顯然困極了。

他低下頭,極輕地吻了吻她的額頭:“睡吧。”

她這麼坐著睡不舒服,他小心翼翼抱著她起身,打算把她送到床上去。

誰知剛一動,紅豆嘶了一聲,皺眉摸向肚子。

他的心立刻提了起來:“怎麼了。”

紅豆靜靜感受了一會,既期待又緊張,抬眼看向他:“我可能是發動了。”

賀雲欽後背頓時出了一身冷汗,默了默,強自鎮定:“好,彆怕,有我在。”

話這麼說,畢竟最擔心的事終於來了,接下來該如何安排,他腦中竟半點頭緒都無,好幾分鐘過去,隻顧抱著紅豆在屋中打轉。

紅豆都快被他轉暈了,以往何曾見賀雲欽如此失態過,不由哭笑不得:“賀雲欽,你冷靜一點,先放我到床上,再去通知安娜大夫。”

賀雲欽這才回過神,鎮定地將她放到床上,打開門喚下人備車,又讓人速給安娜大夫打電話,一轉眼的工夫,賀家上下便鼎沸起來。

接下來的十幾個小時,對賀雲欽而言,簡直像一百年那麼長,再輕微的動靜,隻要是從產房發出的,都會令他心驚肉跳,無奈產房條件有限,且因同時有兩名產婦待產,隻能由女性長輩陪產。他在走廊枯等,活像被扔到油鍋裡煎熬,隨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五臟六腑都快熬成了渣,等到下午,當他幾乎到了忍耐的邊緣時,產房終於開了門。

他的心仿佛被重重捏了一把,高高提在胸膛裡,雙腳則像陷入泥淖中,一步都邁不動。

嶽母笑得合不攏嘴:“母子平安!大的是哥哥,先出來三分鐘,晚出來的是妹妹。”

耳邊炸開眾人的歡呼聲,他胸口停滯了的血液,重新咕嚕嚕奔流起來,顧不上看嶽母懷裡的孩子,分開人群,疾步朝產房走去。

***

三天後,紅豆母子平安出院。

賀太太和虞太太忙著安置一大兩小,賀竹筠賴在二哥二嫂房裡,賀孟枚為了多陪一對寶貝乖孫,乾脆擱下一乾雜務留在家中,一整日,賀公館籠罩在歡悅的氛圍中。

紅豆產後體力未恢複,孩子們晚上要喝奶,依著賀太太和虞太太的意思,未出月子前,賀雲欽不宜跟紅豆母子共住一室。

該建議一經提出就遭到了賀雲欽的強烈反對:“妻子生產,丈夫不好好陪伴,為了清淨反倒躲開,說來簡直荒唐,這等陋俗早該易除了。”

說這話時他站在窗邊觀摩下人換尿片,回絕得理直氣壯,紅豆撐著胳膊看躺在身邊的真理,聽了這話心裡自是甜蜜。賀太太和虞太太訝笑對視一眼,紅豆生產受了罪,在醫院時,賀雲欽眼睛一刻都不舍得離開紅豆,幾天下來,人都熬瘦了一圈,她們早該料到賀雲欽不肯另居一室。

好在臥房裡外都收拾整潔了,賀家新舊觀念共存,在聽取安娜大夫洋派觀點的同時,亦不肯摒棄根深蒂固的老觀念。

譬如是否開窗,虞太太和賀太太因為擔心紅豆吹風,無論如何不同意開窗,賀雲欽則怕屋內空氣汙濁,反倒不利於紅豆的恢複,堅持要開窗。

兩派觀點互不相容,賀雲欽求同存異,少不得拿出好口才與兩位母親周旋,最後勉強達成了裡屋關窗、外屋開窗的共識。接下來又磨合了好幾處,忙亂了好一晌,才將一大兩小都安置好了。

期間,好些親友打電話,因為分隔兩地,隔著戰火,無法親自來探視,隻能以這種方式前來道喜。

等一切都安頓好了,幾位長輩笑眯眯地坐在外屋,輪流將小真理和小光明抱在懷中稀罕,才出生,兄妹倆不是酣睡就是吃奶,可是孩子們的每一個嗬欠、每一次無意識的睜眼,都會引來長輩們歡天喜地的議論。直到孩子們睡了,他們意識到紅豆也需休息,這才依依不舍地散了。

賀雲欽抱著小真理進裡屋找紅豆,女兒前一秒還安安靜靜在他懷裡睡覺,轉間就啼哭起來,他無措了一會,先看女兒的尿片,沒濕,於是抱著女兒進去,很篤定道:“應該是要喝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