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當他斂去笑意時,
他的臉色,他的眼睛,都像是漆夜。
唐璜清醒過來,收斂了容色,深深地看了陸見琛一眼道:
“邱莊主有要事相商,楚城城主江淡雲,‘柳州居士’趙孟獲……包括我們平陵閣鷹堂的人,均已到場,特來請陸莊主赴會。”
陸見琛道:“已要睡了,改日吧。”
唐璜道:“鑄劍大師歐玄英乃令尊世交,陸莊主不遠千裡而來,難道不是為了徹查歐先生被‘一枝花’所害之事嗎?”
*
燭火明室。
夜席上擺著素淨的乾果茶點,室內坐著十幾人。
陸見琛交遊甚廣,一眼掃去,將在座的人認了十之七八。一番簡單寒暄後,他在最後一個位置上坐定,一旁童子奉上熱茶。
夜深事急,話不多說。
銀品莊主邱知聲率先道:
“這一枝花不僅屠儘‘江南七富’,盜走豐寶巨資。幾日前,更是在霧月樓大開殺戒,將諸位正道人士,趕儘殺絕。此等邪魔妖孽,行為舉止喪心病狂,簡直聞所未聞。”
在座眾人紛紛附和。
便聽一人道:“據我所知,‘一枝花’所使之招數,類近於‘飛花摘葉’,慣用棋子等物一招斃命,而霧月樓中人,卻是死於各種兵器,乃至血流成河。怎麼看,都像是自相殘殺。就譬如,江城主的愛子,便是死於‘七十二寨’易雲天之手。”
“……”
一旁肅容而坐的江淡雲的麵部一抽。
邱知聲圓場道:“苗疆人擅蠱,誰知道他是不是使了什麼邪術?”
“不管是否使用了邪術,這個人的武功確實有點邪門,恐怕不好對付。”
江淡雲輕蔑地一笑:“難道我等並力而為,還不能應付一個毛頭小子?”
唐璜道:“素聞江城主的飛雲酥綿掌法剛中帶柔,後勁不絕,能傷筋斷骨,叫人通體酥綿,骨化而死。昔年那使一手震山裂石的‘八荒四海掌’的吳鎮烈,憑其威力雄厚的掌法,橫行一方,無法無天,卻在‘猿啼山’一戰敗於您的掌下,身埋山澗,其骨殖觸之即散落成灰。更聽說您內力的疾風能掀浪傾竹。您的一掌,沒有任何血肉凡軀能夠承受……”
“哼。”
江淡雲麵有不屑而冷傲之色。
便聽唐璜接著道:
“……但這‘一枝花’卻是例外,”
在江淡雲麵露薄怒之前,他繼續道,“隻因邱莊主說得對,這‘一枝花’確實會歪門邪術。”
“難不成他可以自行續筋接骨,斷頭重生?”
“雖不中,亦不遠矣。”
唐璜道,“即使是‘四海八荒’吳鎮烈挨了飛雲酥綿掌也要頃刻間一命嗚呼,但若是有人中了飛雲酥綿掌,非但不會死,還有還手之力,諸位以為如何?”
在座的各位都麵露驚懼懷疑:
“此人練的到底是什麼武功?”
“‘一枝花’武學高淵,隻怕連陸莊主都不是他的對手。”
唐璜將視線乜向陸見琛。陸見琛隻在一旁靜靜地喝茶,間或把玩手中的杯盞。
他雖不說話,但沒有人敢將他忽視。
“聽聞陸莊主連月來在追查‘一枝花’的下落,不知對此有何看法?”
陸見琛道:“在下有事不明。”
平陵閣鷹堂堂主楚不疑道:“閣下請講。”
陸見琛又道:“‘一枝花’殺死了魔笑鬼哭等人已屬事實,但貴閣又是怎麼能認定,江南七富也一定由‘一枝花’所害,而那些財富也均已落入‘一枝花’手中?”
“……”
楚不疑道,“我以為此事已成定論。”
他不愛講話,也懶得講。
唐璜看了看陸見琛,解釋道:“魔笑鬼哭等人死後,其所劫財富便下落不明,如果不是殺死他們的人乾的,還會有誰?何況‘一枝花’對這些人的行蹤了如指掌,殺死他們的時機又是如此恰如其分,若說他不是事先知道……這天下還能有這麼巧的事情?”
陸見琛微微一笑:“很好,你幾乎說服了我。但是我這劍,卻一定要等到完全確認後才能出鞘。”
他從懷中取出一卷羊皮紙,在桌上攤開,手指漫不經心地點在邊角。
他的手,也像他的人一樣,瘦削、修長。
桌上擺著“一枝花”的通緝令。
畫像畫得差強人意,旁配描寫特征的文字:
蘇弑,膚白,苗州人,年十□□,身長七尺六寸,耳畔常穿雙環……
對於蘇試的特征,這份通緝單已經描繪得十分詳儘,十分清楚。
就是原先已在有梅茶館見過蘇試一麵的陸見琛,隻怕也沒法描繪得這麼詳儘,這麼清楚。
正是憑借著平陵閣的這份通緝令,江玉鴨等人也才能甫一見麵就認出蘇試便是“一枝花”;
陸見琛也才能立刻想到,原來有梅茶館所遇之人,便是平陵閣所要緝拿的案犯。
當然,這本身也有蘇試的容貌出眾、舉止特異於常人的緣故。
陸見琛的視線落在通緝單上,他撥兩下茶蓋,呷了口茶才道:
“不知道是誰提供的消息,竟能將‘一枝花’的容貌體態,描繪得如此之清晰,宛若親眼曾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