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喝酒,一邊用指骨敲著案幾。
他雖然不再唱歌,卻仍繼續哼著曲調。
他半闔著眼,似聆聽著在腦中回響的歌聲。
一杯又一杯的酒滾入咽喉,他的臉也一分一分地白,好像慢慢地結著霜。
連指尖的紅都退了,隻剩了淡若櫻花的一點。
這一番交手下來,眾人見他出手可謂行雲流水,原先蠢蠢欲動的,儘都按捺住,似已不敢再動手。
蘇試忽地嗆了一口,酒漬滑濺開,沾在他唇邊肌膚,恰似玉滴露;酒漬也落在案幾上,是淡淡的猩紅色,恰似木生薔薇。
便聽邱知聲厲聲道:“你已中毒,毒已發作!”
蘇試道:“區區小病,不勞費心。”
邱知聲道:“你已經中了我的‘莫道不消魂,一寸斷腸一寸灰’!”
蘇試道:“這毒,好長。”
“少油嘴滑舌!”邱知聲道,“中了這種毒,越是動用內力,死得便越快!這種毒毒發時,肺腑有難言之痛,如蛇蟲鼠蟻在體內不斷齧噬,是以你才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陸見琛眉心一蹙。
憐仙卻又抬頭看了蘇試一眼,眼眸中有掩飾不住的訝異。
她知道蘇試住在哪處。他離她是最遠的,他中了毒,但他卻是來的最快的。
雖然她並不需要誰來救她,卻仍感到心中有什麼微微一動,似乎有一根日久積塵的琴弦被撥動了一下。
一個人是否對自己有好處,這是人人都可輕而易舉辨彆的;
但一個人對自己是否用心,卻很少有人能夠懂得、理解。
又聞邱知聲道:“你騙不了我,因為這毒便是我製的!但你一定想不到你是何時何地又如何中的毒!你若明白,今日也不會到這裡來了!”
蘇試道:“邱莊主必然是嫉惡如仇,才對我如此煞費苦心。隻是不知江城主和趙居士又是為了什麼?聽說趙先生因為包下秦州十三釵的緣故,已是十分的缺錢……”
趙孟獲瞪眼道:“少以己度人!自己眼裡隻有錢,想問題便橫豎繞不開‘錢’這一字!你可知水月坊坊主孟夫人乃是我的知己好友,我自然要為他討回公道!”
江淡雲看著蘇試,目光中露出仇恨。
他似乎已經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嘴裡喃喃自語道:
“玉鴨啊,玉鴨,你死得好慘,爹定要為你報仇……”
蘇試道:“江城主何出此言?令郎死在易雲天之手,和我有什麼相關?”
江淡雲回過神來,停止了麵部的扭曲。
但他的臉色依然不好看,冷,而且青。
江淡雲質問道:
“易雲天動手的時候,你是不是在場?”
蘇試道:“是。”
江淡雲道:“你是不是有能力救他?”
蘇試道:“是。”
江淡雲道:“但你卻沒有救他,而是眼睜睜看著他被殺死。那麼他的死,是不是也有你的責任?”
蘇試點點頭:“有道理。”
江淡雲道:“那麼,你是不是很該死?
“不殺你,難泄我心頭之恨!”
“……”
蘇試凝視著杯中酒,似寂寥地歎了口氣。
唐璜從旁道:“‘江南七富’的案子還沒有水落石出,你若願意協助辦案,寫下‘認罪狀’,平陵閣自然便不會對你用強。”
並沒有人反對,因為蘇試已經中毒,他反正已是死路一條。
蘇試道:“好,我寫。”
陸見琛麵色微訝,餘下眾人則並不以為意。
便有人搬來桌子放置於正中,少頃,筆墨齊備。
蘇試於桌前站定,撩袖揮毫,一蹴而就。
他甫一寫完,便擲筆於側。
這麼快?眾人齊齊瞧去。
隻見宣紙上,落下一筆“鬆雪道人”的行楷,字跡風骨俊逸,如風卷雲舒。
上書八個大字:
“眾皆頑石,我獨美玉。”
眾人臉色發黑、發臭。
陸見琛輕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