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
“嗷嗷
“嗷嗷嗷!”
在輕功的幫助下, 冷骨那如同受了傷的豹子般的咆哮聲,瞬間遠在一裡之外。
似乎, 能看到他在街上, 遠去的背影呢。
孤獨、絕望,被冷冷的風拍著的、背影。
眾人的視線從廳門撤回, 看向蘇試。
他看起來還是那麼美、那麼出塵、那麼飄逸。
閒拈著杯盞,喝茶的體態還是那麼優雅。
但在場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陣徹骨的寒意。
又見鐵腳躲在角落裡,正在檢驗他身為男人最重要的標誌、最原始的力量、最驕傲的資本, 是否蒙受了損失……
啊,夜晚的空氣, 似乎突然間, 春寒料峭了。
人們感到頭頂傳來絲絲涼意,誇下也泛起一陣蛋蛋的憂傷……
這一枝花的出手, 真是又快、又準, 並且無情地直擊對手的心靈!
蘇試抬眼淡淡一掃廳內,眾人齊刷刷地後退。
一個年輕人卻站了出來。一個穿灰衣服的年輕人。倒握著一柄劍。
他氣度不凡, 穿得卻不華麗;眉目高俊, 麵色卻憔悴。
他看起來已經很疲憊,很疲憊, 仿佛在這個世界上呼吸也是要花力氣的事……
他很年輕,但他看起來不像個老人, 而已經就是個老人。
因為即使是風燭殘年的老人,也不會有那樣死氣沉沉的眼睛。
這個很老的年輕人向蘇試走來。
腳步沉穩,穩得如同走向墳墓。
他走到蘇試麵前, 停在七尺三寸外,用死水一般的聲音道:
“我是周銀河。”
他沒有報江湖名號。
行走江湖的人,都愛給自己取一個/選一個江湖名號。比起無法展現個人特色的真名,一個叫起來好聽、叫起來響亮的江湖名號,更有助於一個人在江湖上出名。
譬如你叫周建國,使的是九十二斤的擂鼓甕金錘,曾受知無崖的高手指點。
大家一聽壓根就記不住你是誰。
街頭巷尾若是傳聞說“周建國打敗了驚心公子”,大家聽見了的第一個反應也會是——“驚心公子”是誰?
因為“驚心公子”這個名號,一聽就很有錢、很有文化、很美男子。
“驚心公子”不需要打敗周建國,聽起來也已經夠強、夠高手。
若說“驚心公子打敗了周建國”,反而聽起來像是“驚心公子”被周建國拉低了格調。
但要是換成什麼“紫金龍王周建國”“天霸王錘周建國”,感覺就很不一樣、很不一般、很不同凡響了。
此刻,大家不由得麵麵相覷:周銀河是誰?
卻聽蘇試道:“‘君莫愁’。”
他的視線,落在周銀河手中那柄極細長的劍上。
眾人的視線隨之望去,隻見這把出鞘之劍,樸素無華飾,卻似乎時刻地流動著暗沉如水的光芒……
君莫愁?
“一劍解你千般愁”的君莫愁劍?!
劍,是名劍。
人,一定是名人。
便聽有人低聲道:“他一定是望海山莊的三少爺了!”
望海山莊的大少爺周玉山、二少爺周金川、四少爺周花海都十分有名。
望海山莊也是南州十分有名的武林名門。
於是,大家就都敬佩、歆羨地看著周銀河,但他卻對這些熱視無動於衷,而在回憶中流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他出身名門、生而天驕,本已似命中注定,要快馬揚鞭於康莊大道。
何況他又格外天資聰穎,遠勝周遭同齡之人。
便是比他大上六歲的大哥周玉山,也在他十歲那年,便被他比了下去。
他便如傳奇降臨人世,專做彆人做不到的事,專攻彆人攻不破的難題。
望海山莊的“歸川劍法”,也在他手裡煥發出新的生機。
隻要看三兩眼,他就能靠自己練會“歸川劍法”;
隻要使三兩遍,他就能找出“歸川劍法”中的破綻,並加以彌補!
為此,就連他的父親,也常常暗中觀察他練劍,偷偷向他學習!
在他做一件事之前,旁的人都不知道,原來這件事還可以這樣做。
仿佛他做事情,就是為了讓人開開眼界。
他是南州遠近聞名的天才兒童,他雖然是家中的第三子,卻一直被認為是光耀望海山莊的唯一人!
但這一切,都已在他十六歲那年改變。
自他十六歲時,往昔的榮光,就像一件陳舊不換新的華裳,在歲月的洗滌中,年複一年、日複一日的黯淡下去……
他的劍法已有八年沒有任何突破!
他讓父親曾經誇下的海口落了空,他的父親對他唯恐避之不及;他讓母親無法再在其他莊主夫人中獨占鼇頭,他的母親也常常將他奚落。
而他的兄弟,因為十幾年來被他奪去所有光彩和矚目,也對他的沒落難免感到快意了。
他成了望海山莊的恥辱,漸漸地,人們似已經將他遺忘。
他仿佛是望海山莊中的一道孤魂!
現在,他握著這柄劍,心中有一種痛惜的溫柔。
劍,還是名劍。
人,卻不是名人了。
劍,還受人敬仰。
人,卻非如此。
人,已經成了劍的附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