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硯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幻覺了。
先不論頻頻“偶遇”的帝王。
旁邊另一人生得俊朗又威勇,膚色深麥,撲麵而來的一股匪氣——
一看就知道這正是被“生擒”的匪首!
他趴在院上,一時騎牆難下。
直到一道殘影般的身形落來,拾一熟練地抓著他拎下來,往院裡噗通一扔。
耿硯:“哎喲!”
孫少永也從驚怔中回過神。
他轉頭對寧如深訝然指道,“你府上怎麼還進賊啊?光天化日的,也太目無王法了吧!”
寧如深,“……”
耿硯不敢置信地抬頭:
這山匪頭子,是在跟人談“王法”嗎!?
一片難言的凝滯中,李無廷實在看不下去,指節在石桌上輕一扣。
咚,一聲輕響喚醒了耿硯。
他終於反應過來,連忙行禮,“臣、臣參見陛下!”
孫少永,“嗯?”臣???
李無廷示意,“坐吧。”
耿硯小心翼翼地挪過來,坐到了寧如深對麵。
寧如深瞅著他這副模樣,心情複雜:早說了讓你彆爬……
耿硯目視:我哪知道是這副場麵啊!
寧如深感歎,“算了,一起用點下午茶吧。”
“啊?”耿硯局促地左右一看。
一邊是帝王,一邊是匪首。
他大為不解:為什麼寧如深總能把不該出現在同一畫麵的人湊成一桌……
寧如深適時介紹,“這個是我同鄉好友。”
他又對一旁的孫少永說,“這個是我…府上的熟客。”
“喔喔。”孫少永瞟了眼院牆,“是挺熟的。”
耿硯:。
相互介紹完,寧如深張羅,“好了好了,彆拘束,都是自己人。小犬,嘗嘗這個糕點,禦膳房做的。”
耿硯覷了眼那頭的聖上,看人沒異議,就拿了一塊小口小口。他吃了兩口,眼睛忽而一亮:“……嗯?”隨即埋頭,大口大口。
旁邊孫少永見狀,熱心地遞去烏梅湯,“兄弟,喝點兒?”
耿硯接過,“誒,謝謝哈。”
兩個自來熟在那頭嘮上了。
寧如深正樂得聽他們聊天,毯子下的手就被勾了下。他心頭一動轉頭——
午後明光樹影斑駁落下。
酸甜的烏梅湯咕嘟翻滾,白煙嫋嫋。
李無廷俊美的麵容都顯得柔軟溫和,眼睫下掩了點笑意。
像在問他:高興了?
寧如深也去勾他掌心,細軟的指尖刮著粗糙的手心,看清冷端方的帝王為他的撩撥而動搖臉熱:嗯,高興了。
旁邊的兩個小夥伴聊得熱烈投機。
無人注意的石桌下,帝王拉著他心愛的臣子的手擱在龍大腿上,十指緊扣。
…
一頓下午茶到傍晚結束。
送走了李無廷和耿硯,府中隻剩下寧如深和孫少永。
兩人一齊去往前廳用晚膳。
孫少永看著十分儘興,走出一截忽而又輕歎了一聲,“唉……”
寧如深轉頭,“怎麼了?”
孫少永懷念,“想起在那邊的朋友了。”
寧如深微一頓,看向他。
“當然!有你在,我過得也挺開心。”孫少永摸摸鼻尖,“但還是很想家人和朋友。”
寧如深嗯了聲,感同身受:
孫孫到底跟自己是不太一樣的,他在那邊有至親家人,對這裡也沒有太多歸屬感。
要不是遇上自己,恐怕還在蹲匪窩……
他看著孫少永略顯悵然的神色,心頭驀然一動,想起淨喜先前問過他的話來——施主可是想要回去?
寧如深腳步一停,“孫孫。”
孫少永也停下來,扭頭,“啊?怎麼了。”
寧如深拿不準,“如果有機會能回去,你會想要回去嗎?”
孫少永愣了下,隨即道,“當然啊!”
寧如深說,“京城以西的韶光山上,有座韶覺寺。淨喜大師問過我想不想回去,你說……他會不會有辦法?”
孫少永想了會兒,“說不定呢?”
寧如深就吸了口氣,“去問問吧。”
·
第二天要上朝,寧如深便讓拾一帶著孫少永去了趟韶覺寺。
他雖然沒一塊兒去,心裡卻揣著這事:
其實他也不能確定,但萬一呢?
孫孫也算是背著他去醫務室才摔的,如果按他之前猜測的時間流速回去——
摔完兩三分鐘就醒了,應該磕得不重。
啊…就是不知道自己二重磕之後雪上加霜,還能不能好了。
去韶覺寺的路途不遠,當天就能往返。
等寧如深傍晚下值回到府,迎麵便湧來了孫少永五分激動三分複雜兩分悵然的臉——“如深!!!”
他覷著人臉上的餅狀圖,“怎麼樣了?”
孫少永平複了下,拉著他去了一旁小聲,“大師說,可以。”
竟然真的能!
寧如深也跟著激動了下,“怎麼說?”
“大師讓我十二月二十五日再去趟韶覺寺,說會有機緣把我送回去。”
“還說彆的了嗎?”
“還說了句…來去終有意。”
“?”寧如深眨了下眼:什麼意思?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孫少永想了想,望向瓊枝屋簷上方的夜空,“但我覺得…來這一趟是有意義的。”
他說,“兩個月前,我還在匪窩裡想著為什麼我會有這樣的經曆。直到現在,我體驗到了不一樣的生活——而且知道了你在這裡過得很好,有了很好的愛人、很好的朋友。”
寧如深心底驀地觸動了下。
燈火微暖的雕簷長廊間,孫少永轉頭拍了拍他的肩,由衷地笑了:
“我突然就覺得,來這一趟真好。”
一點明灼在兩人對視的眼底靜沉。
寧如深望去的眼眶濕潤了點,動容輕聲,“爾康……”
廊間陡然一默,隨即一道怒聲震天:
“——誰是爾康啊!!!”
…
離二十五日還有些日子。
這段時間裡,寧如深儘量把孫孫養得麥麥壯壯。想到人能回去,他有點高興,又有點惆悵。
禦書房內,他研著墨歎了口氣,“唉……”
李無廷抬眼,“怎麼了?”
寧如深耷拉,“孫孫要回去了。”
禦案後的人頓了下,看向他。
寧如深耷拉了幾息發覺跟前有些安靜,抬頭便對上了李無廷看來的目光。
對方眼底專注而深邃,神色有些發緊。
他反應了兩秒,突然明白過來,“陛下放心,臣不回去的。”
李無廷眉心稍展,嗯了聲又問,“他多久回去?”
“這個月二十五。”
“嗯。”李無廷端詳著他,“舍不得?”
寧如深心說那當然是舍不得的,但他不知道這麼說了,這條龍會不會又變成醋龍。他想了想嚴謹,“是對朋友的舍不得。”
李無廷失笑,“朕知道。”
頓了頓,他又輕聲,“隻要你還在就好。”
寧如深耳尖一瞬染紅如霞,“嗯。”
輕言細語的對話已堪稱曖昧撩人。
四周宮人早習以為常地垂下頭,一絲大氣也不敢出,全當沒有聽到。
李無廷也不在意,拉過臣子微涼的手,在糙熱的掌心中捂了捂:
“到時候,朕陪你一起去送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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