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鬱也突然的坦白, 夏油似乎並不意外。
四周很靜，靜到隻餘下他們三人的呼吸。
而方才同真人的打鬥，雖說結束得很快, 但多少會引起盤星教內詛咒師們的警惕。
所以, 想來是夏油加固了附近的結界，或是用彆的什麼辦法, 阻止了旁的人向這裡靠近。
夏油高大而沉默的身形, 半隱在濃濃的夜色裡。
隻是，在這樣的沉默中，鬱也心裡那隻狗狗又可憐兮兮地“嗚”了一聲, 然後把爪子搭在眼睛上，再不敢看夏油一眼。
氣得鬱也恨不得往狗狗的屁股上拍一巴掌。
但也正是因為受到狗狗情緒的影響, 鬱也原本準備好的——
告知夏油他其實是個異世界的穿越者, 而夏油切身經曆的那十年, 不過是他操縱遊戲馬甲打出的一段攻略劇情。
因此, 夏油根本不必對他感到內疚，更不用強留他下來試圖彌補。
反正他姐姐的男朋友已經找到他了, 說不定他明天就能離開這個世界，所以在這裡就此彆過吧教主大人, 他回去馬上就會把遊戲刪檔的！
這一番完全能顛覆夏油世界觀，讓他對自己或是對鬱也產生懷疑, 懷疑鬱也因為靈魂不穩定而精神錯亂。
又或者, 夏油從鬱也的坦白中推測出了真相, 從而惱羞成怒，放出咒靈, 直接把鬱也這個來自異界的靈魂撕碎的這一番話——
鬱也最終沒有說出口。
畢竟, 這樣的坦白雖說能快意地讓夏油變成一個荒謬的笑話, 但對於他心中的狗狗，就太過不公平了。
見著夏油沒有任何啟齒的跡象，比如問問他是什麼時候想起來的，想起來了多少，再正式地跟恢複記憶的他打個招呼之類的。
鬱也受不住這仿佛扼住他咽喉的沉默，幫著心裡那條膽怯的狗狗先開了口，他盯著夏油腳邊的影子：“夏油傑，謝謝你喚醒了我——”
夏油依舊沉默。
隻因教徒萬千的盤星教教主，如若他不願意，誰都無法從他的麵上窺探出絲毫他的心中所想。
唯獨他的目光，他是如此急切，又如此希冀，仿佛等待著宣判的囚徒，牢牢地注視著鬱也。
“所以——”鬱也堅定地，“所以就拜托你，放我離開盤星教吧。”
這一回，夏油並不像之前那樣，果斷地拒絕了鬱也的請求。
他狠狠地將因為鬱也的離去而生出的恐懼和瘋狂咽下，維持著他冷靜的溫柔，反問道：“梔，你要離開盤星教去做什麼呢？留下來吧——那些事我不能幫你去做麼？”
鬱也和心中的狗狗，同時因為夏油的反問而閃過一絲迷茫：“可是……不是你當初下的命令，將我驅逐出盤星教了嗎？”
出於禮儀，在意識到鬱也和夏油要有一場私人的談話後，儘管失落於鬱也從頭到尾都肯多分給他一個眼神，但乙骨還是乖乖地站到了一旁，並且禮貌的封閉了自己的聽覺。
不過為了守護鬱也，乙骨始終注意著夏油的一舉一動。
這時，也不知道夏油是從鬱也的口中聽到了什麼，乙骨看見夏油垂在身側的兩隻手，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而他麵色漸漸變得蒼白，仿佛在強忍著某種噬心的痛苦，掙紮著，卻無法解脫。
想到他當初做出的決定，夏油艱澀地開口，悔意好似粗糲的沙石，將他的嗓音摩挲得沙啞而刺耳：“對不起，梔。”
鬱也心中的狗狗等到了這一句晚了十年的道歉，但他很是意外。
“沒關係。”鬱也很快答道，“我從來就沒有怪過你——本來，我的命就是你救的，你命令我去做什麼，不管是趕我走，還是你要把我的命收回去，我都沒有任何意見。”
隨著鬱也平靜陳述的話音，夏油的眼前，再一次浮現了將他陷入了十年痛苦折磨中，梔安靜地倒在了血泊裡的那一幕。
一陣暈眩襲來，夏油緊咬著牙關，以極大的意誌才穩住了他搖晃的身體。
夏油幾乎是哀求地看向鬱也，求他不要說下去了，求他——
“梔，不要走，留下來吧，我再不會……”夏油不可控地上前一步，仿佛他再不把鬱也擁入懷中，他便會被什麼碾成碎片一般。
鬱也仍舊為夏油的哀切而感到不解，他避開了夏油的懷抱：“我已經說了，我從來沒有怪過你，所以你不必因為愧疚而把我留下……”
“不是因為愧疚。”夏油雙目通紅，不像是要流淚，更像是要滴出血來，他未能觸碰到鬱也的雙拳緊握著，可他絲毫感受不到指尖陷入掌心的刺痛，“我……”
夏油還要開口，可鬱也為著他這一句否定，突然就有些生氣了：“如果不是因為愧疚的話，你希望我留下，難不成還是因為你喜歡我嗎？”
“梔……”
鬱也瞪著夏油：“彆開玩笑了！你怎麼可能喜歡我啊——”
狗狗雖然笨，但最基本的道理他還是明白的。
過去那十年裡，他每天都搖著尾巴，努力繞著主人打轉。
他認真完成主人吩咐的任務，把自己的皮毛梳理得光亮，讓自己看上去乾淨又可愛，期待忙碌的主人會為此摸摸他的頭，多分給他幾句誇讚。
除此之外，他還會偷偷琢磨主人的喜好——比如，看見主人買空了一家甜品店，他就偷偷跑去學。
雖然主人從未碰過他做出來的東西，但他也不會太傷心。因為他相信，隻要他再努力一點，就一定能找到討得主人喜歡的辦法。
而他這麼做，是因為他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主人可以天天開心。
反倒他自己，當他受傷了或者生病了，他從不敢將這些告訴主人。
連主人忽視了他的哀怨，或者看見主人誇獎彆的狗狗所產生的妒忌，他也不會說，隻是藏在心裡。
雖然藏得多了，心裡悶悶的。但這時候，隻要拱到主人身邊，嗅嗅他的味道，又沒那麼難過了。
因為，他總是在害怕，害怕他要是將這些表現出來，主人覺得他沒用，或是覺得他不可愛了怎麼辦。
對主人效忠的狗狗有那麼多，而他隻是其中不怎麼討主人喜歡的一個。
是的，狗狗雖然笨笨的，但是狗狗明白，過去十年無論他多麼努力，主人也沒能喜歡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