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就當是一場夢(1 / 2)

鬱也傻眼了。

五條悟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他打算做什麼——

而更叫鬱也驚疑的是,似乎除了他,在場的其他人全部察覺不到五條悟的存在。

鬱也抬頭去看高台上的加茂慶,以及加茂慶身後前來觀刑的族人。

他忽然發現,這群人仿佛變成了被刀削去了麵龐的泥胎,再瞧不清他們的模樣。

鬱也忍不住又一次回頭。

在這空曠的殿前廣場上,五條悟脫離了人群,卻在距離鬱也十步之遙停下了腳步。

並不是五條悟主動停下來的,無形之中,一股主宰著這夢境世界的強大力量,在他麵前豎立起一道透明的牆壁,硬生生地阻攔了他的腳步。

鬱也不自覺鬆了一口氣。

不管是因為什麼,隻要製止了五條悟的行動,不要在這末尾橫生枝節就好——至於這種種異常的背後代表著什麼,鬱也是沒功夫去想了。

鬱也受夠了這場夢,他隻想快點度過這最後的劇情,然後醒來。

猶如聽到鬱也內心的催促,加茂慶在高台上聲色俱厲:“加茂枝——你私闖禁地、盜竊咒具,人贓並獲,你還不認罪?!”

“……我認罪。”

鬱也的聲音不大不小,卻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清楚了:“但我犯下的罪行不止這一件。”

“你說什麼——!”

加茂慶漲紅了臉,他看到鬱也嘴角勾起的一抹笑意,心頭不安地一跳。可就是這一秒的遲疑,加茂慶已經來不及阻止鬱也接下來的話了。

在當初建檔玩著這款攻略遊戲時,鬱也便十分理解加茂枝這個馬甲所經曆的迷茫和痛苦。

如今,他穿越進遊戲裡,成為了加茂枝。這份理解,就變得愈發的感同身受。

出身自禦三家之一的加茂家,頂著貴族的頭銜,加茂枝也確實做到了貴族的高雅、威嚴與慈悲。

這些都是加茂枝從加茂夫人身上學到的,且深植於他高貴的靈魂。

但加茂慶教給加茂枝的,是他擁有高貴的姓氏和血統。

仰仗他的血統,加茂枝就可以擁有高高在上的權力,他可以瞧不起非禦三家出身的普通術師,將沒有咒力的普通人視作豬狗。

他更能夠無情地利用這些人,殘忍地以這些人的性命堆積出他不可一世的權柄。

可惜加茂夫人故去得太早。

因而,再沒有人能告知加茂枝,加茂慶所教導的醜惡和肮臟,也沒有人可以撫慰加茂枝飽受折磨的靈魂。

直到加茂枝親眼所見——

“五年前,有位名叫尾垣的術師帶著他六歲的女兒前來請求你的庇護……”

加茂慶驚怒地鼻孔張翕,連忙施咒,要將鬱也脖頸上的枷鎖收緊,以使他消音。

不過,鬱也早有準備,他抬手猛地拽住枷鎖,指節被擠壓出斷裂的脆響。

儘管疼得鬱也臉色發白,但好歹留下了他能繼續說話的縫隙:“……可你急需討好的國會議員瞧中了尾垣的女兒,趁著尾垣在外替你執行任務的空檔,你將尾垣的女兒私下裡送往了那個人渣的宅邸。”

“不過一個晚上,尾垣六歲的女兒就這麼被那個人渣折磨死了。”鬱也的臉上出現了一道譏誚的憤懣,“我負責給那孩子下葬,還負責欺騙一個絕望地跪在女兒墓碑前的父親,告知他六歲女兒的死亡不過是一場意外的咒靈暴.亂。”

宣告早時禱告開始的撞鐘被敲響了,越過加茂家的道場和書齋,越過這座被神社盤踞的山丘,沉沉地落到這審判的現場。

鬱也的告解同轟鳴的鐘響一般,擲地有聲:“——這是我犯下的第一樁罪行。”

被鬱也扒下了人皮,加茂慶四肢百骸都抖了起來,他噎住了嗓子:“你、你在胡唚些什……”

但鬱也不打算停下來,他提高了音量,加快了語速:“還有一年前,你拿著由高層聯名通過的計劃書,命我去盤星教,以挑選天元侍徒的名義,讓那些忠誠而蒙昧的教徒交出他們的子女。”

“而這些人統統都會被扔進結界裡剝奪五感,煉化為星漿體找尋失敗後,備用的容器——我殘害了這麼多人的生命,居然還敢恬不知恥地接受他們父母的感恩戴德,這是我犯下的第二樁罪行!”

“再來就是一個月前,為了加強天元的結界,你們居然妄圖以年輕術師的咒力喂養咒靈……”

“住嘴——!”加茂慶怒吼著,從高台上躍下,他兜頭扇了鬱也一巴掌,將鬱也的嘴角打裂了,也終於打斷了鬱也的披露,“加茂枝——你這個小畜生,你究竟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而加茂慶感到憤怒的原因,並不是由於害怕鬱也揭發了他們這群人的道貌岸然。

相反的,加茂慶認為自己是受到了汙蔑。

畢竟,為了保證咒術界的安定,為了維護高層的統治,總要有人做出犧牲。而那些被他們選中來達成這一目的的術師或普通人,他們不應該怨懟,應該感到榮幸才對。

沒錯,如加茂慶之流的高層,便是如此低劣、傲慢地享受著由他人痛苦的犧牲而造就的權力。

不能夠心安理得享受這些的加茂枝,以及五條悟,才會被他們高層視作有威脅的異端。

異端是需要被剿滅的。

但加茂慶一時難以接受,他居然養出了一個成為異端的兒子。

哪怕加茂慶已經決定要同加茂枝斷絕父子關係。而此刻,加茂枝仍姓加茂,是以為了他的臉麵,加茂慶必須要找一個借口:“畜生——是五條悟給你下了蠱術?害得你學得跟他一樣的瘋癲……”

鬱也艱難地坐起來,他用舌尖頂了頂嘴角裂開的傷口。要不是被枷鎖禁錮著,他那會兒估計要跳起來跟加茂慶對打一遭。

彆說挨揍了,從小到大,鬱也連父母的罵都沒挨過。反而是穿越進這個遊戲世界裡以來,他各式各樣的苦頭都經曆了一遭。

不過雖然還不了手,但鬱也十分清楚要怎麼戳加茂慶的心窩子,他很是諷刺:“少做夢了,五條悟要是肯給加茂枝下蠱就好了——但你也看到了,他根本就瞧不起你們加茂!”

懟完以後,看著加茂慶又漲成豬肝的臉色,爽歸爽——可加茂慶一施咒,鬱也被枷鎖箍著的身體又遭了罪。

他被迫折著腰,以痛苦的姿勢趴伏在地。

既然劇情已經來到了結局,加茂枝該說的話說完了,但鬱也還有些不爽快,於是他便私心多送給了加茂慶一句:“之前五條悟居然隻是把你揍了一頓……真是太可惜了。”

加茂慶恐怖地陰沉著臉。

到了這時,他要對鬱也實行最嚴苛的家法,並將其除名,就再沒人會來阻攔了。

加茂家的祖傳術式為赤血操術。這一族的人由於對血液力量的操控,使得他們愈發地崇拜血統。

是以,每一個被家族除名的術師,都必須將他從加茂家獲得的血脈,還給宗族。

殘忍地,在被除名術師的脖頸劃開一道口子,再以術式將其渾身的血液抽空的形式。

但被除名的術師並不會死亡,他作為咒術師的天生咒力,會幫助他同時再生出新的血液——這些依靠他自身力量再生的血液,則被加茂一族視作“汙穢的新血”。

擁有“汙血”的術師是不被自詡血統純淨與高貴的加茂家所承認的。同時,該術師也無法再使用加茂家以血為媒的所有術式。

被除名的術師,哪怕他日後不曾更改他的姓氏,他也同加茂家,再無任何的瓜葛。

套在鬱也身上的枷鎖驟然繃緊,將他的四肢抻開,懸吊於半空。

加茂慶拿起了他早已準備好,用於除名的咒具——一把銅製的彎弓,弓弦被拉滿。

下一秒,三指合並粗的箭矢,在加茂慶狠毒的怨憎中射向鬱也。

鬱也的脖頸處當即炸開了一片血花,猩紅而粘稠的血液像條瀕死的蛇,蜿蜒地浸透了他的衣襟。

鬱也疼得撲簌,仿佛暴雨中被打散的新麥。他疼得忍不住想把身子蜷起來,可禁錮著他的枷鎖卻更為用力的將他整個人張開。

在這痛苦的恍惚間,鬱也聽到了一道陌生又熟悉的男聲。

男聲很冷靜,可他話音的末尾,又泄露出幾分壓抑的顫抖,他問鬱也:“為什麼——五條悟真的值得你這麼喜歡他嗎?”

當然不值得啊!

誰會喜歡那種恐怖的人啊!

鬱也剛想這麼暴躁的回答,可他的腦海中又不受控製地閃過了某些畫麵——

剛參加完高層的會議,而加茂枝在這場會議中接收到的任務為,動員盤星教的教徒們,使他們心甘情願地獻上適齡的子女,並從中挑選出適合天元的備用容器。

加茂慶把這次任務當做加茂枝正式邁入咒術界權力中心的一場試煉,但加茂枝一想到前者那副因權力而狂熱的嘴臉,還有他即將要去執行的任務——他便感到惡心和恐懼。

可加茂枝因出身所累,被父權壓製,他怯懦得不敢反抗。隻好匆匆地離了場,躲到了某處僻靜的庭院。

他坐在屋簷下,鬱鬱地瞧著庭院裡落滿枯葉的池塘走神。

一隻貓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懶懶地步入了庭院。

隨即,這雪白的一團發現了他,顛顛小跑著,來到了他的麵前。

它乖巧地坐下來,瞪著那雙藍寶石似的,圓圓的貓眼,嗲聲嗲氣地對著他“喵”了一聲。

加茂枝垂在身側的指尖動了動。

他想起自己年幼時也養過一隻貓,在加茂夫人因病故去之後。

加茂慶不許加茂枝思念母親而落淚,甚至還會借此懲戒他的懦弱。

所以加茂枝總會躲到後山的禁林旁,躲在那裡低聲叫著媽媽,偷偷地哭。

一天,他在那兒遇到一隻幼貓。瘦瘦的、小小的,卻有著漂亮的橘色斑紋。

年幼的加茂枝頓時有了慰藉,以為是母親聽到了他的傷心,故而送來了這隻幼貓陪伴他。

他背著加茂慶,小心翼翼地將橘貓養在了房中。

然而,加茂枝的行徑很快就被加茂慶給發現——他因為太喜歡他的貓了,早上出門前,總忍不住陪著它玩上一會兒,甚至還耽誤了早課。

加茂慶粗暴地將貓帶走了,加茂枝不敢詢問貓的去向,不敢反抗他強大而專.製的父親,隻敢每日都替他的貓祈禱,祈禱它會遇到另一個善待它的好主人。

“喂——我說你想摸它就摸啊,它不咬人。”

加茂枝猛地回過神來,看向聲源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