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易絲記者，你為什麼這樣說？”
電視台的電話被打爆了，露易絲身前與觀眾互動的屏幕上，也接連跳出一張張驚恐憤怒的藍色麵孔。
露易絲選中了幾個身份地位較高的觀眾，讓他們也出現在大屏幕上。
“我是一名記者，追求真相是記者的天職！”
露易絲表情認真且虔誠，臉上似乎在散發聖潔的光輝。
隻看到這張臉、這副表情，激動的觀眾們便稍微冷靜下來。
呃，哈莉並沒為她添加“魅惑”、“勸服”之類的buff，純粹是她自己的天賦。
而且過去十多年，露易絲有過無數次類似的表現。
當她質疑某個大統領的不當行為時，當她公開反對某項執行很久的社會製度時，當她揭露某個權貴犯罪事實時......她都像現在這樣。
多元名記，絕非浪得虛名！
露易絲有太多為真相對抗強權和“微米人真理”的經曆，微米人已經習慣了。
“經過多年調查，我發現此時模範者進入了一方多元宇宙，正在瘋狂屠戮當地居民，億萬宇宙人被殺，保護宇宙的英雄稱作‘正義聯盟’。
聽聽這個名字，正義聯盟！
他們都是正義英雄，既正義又英雄。
那麼與正義英雄戰鬥的模範者，算什麼？”
露易絲不僅在說，還播放了一段模範者與正聯英雄戰鬥的視頻。
“Oh，模範者在上，這就是模範者的本來麵目？”
“Oh，模範者在上，模範者們長得太偉岸雄壯了！”
“Oh，模範者在上，今天我終於見到自己服務了一輩子的神明，此生無憾矣！”
“Oh，模範者在上，模範者受傷啦~~~Oh，模範者在上，模範者的傷勢恢複啦，這是我們的功勞。
當我死亡時，不會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愧，因為我的一生都獻給了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模範者服務！”
看著屏幕上一眾激動到渾身顫抖、跪地膜拜、痛哭流涕、大笑大喊的微米人，露易絲傻眼了。
這完全不是她預期的反應啊！
微米人應該渾身劇震，大受震撼，三觀皸裂，開始自發質疑模範者的行為，然後反思自己的“助紂為虐”。
“你們看清楚了，模範者腳下屍山血海，死者都是守衛家園的勇士！”露易絲指著視頻中奧倫人屍體喊道。
“Oh，模範者在上，原來我們虔誠信仰的模範者長得這副模樣，請讓我再仔細看一看，露易絲記者，你不要打擾我們！”
微米人對模範者，比地球基督徒對上帝還要虔誠。
基督徒見到上帝的視頻，會是什麼反應？
露易絲明白了。
她掐斷了視頻。
“喔，不~~~”連直播室內的微米人新聞工作者也在哀嚎。
露易絲正色道：“我們真到了考慮自身使命之必要性的時候了。
我們崇拜的神明——模範者，就是一群傳播死亡與痛苦的惡魔。
我們捫心自問，我們一輩子勤勤懇懇為他們服務，隻是為了讓自己成為邪惡的幫凶嗎？”
“露易絲記者，你的視頻從哪裡來的？我們微米人壓根接觸不到外麵的世界。”有連線的觀眾質疑道。
“微米人不是接觸不到外麵的真實世界，是我們將這方麵的技術當成了禁忌，一直在逃避真相。
我承認，我悄悄使用了禁忌之物。
在毀滅警報拉響後，我依舊逗留在即將受創的模範者器官內，硬生生承受了來自外界的攻擊。
我冒著生命危險短暫觸碰到外麵的世界，並記錄下來這段視頻。”露易絲解釋道。
微米人的一生隻有0.8微秒，假設超人用拳頭捶爛模範者的胸口。
從超人拳頭觸碰到胸口表皮到徹底貫穿傷害，總共萬分之一秒。
因為0.8微秒兌換成微米人的時間有足足五十年，現實世界的萬分之一秒足以給他們最多好幾年的反應時間。
當胸口表皮撕裂時，微米人有足夠時間評估出超人之拳能造成多大傷害，並在受創範圍內的細胞宇宙拉響警報，讓微米人快速跑路。
當然，距離表皮越近，反應時間越少，微米人可能來不及反應，他們必須有極強的體魄和速度。
露易絲給出的解釋就是她聽到攻擊警報後沒有撤離，而是留在即將被毀的肌肉部分。
等模範者的皮肉被撕開，藏在下方細胞宇宙的微米人就有機會見到外麵的世界。
但微米人不能觸碰外麵的世界。
最明顯的是時間法則，微米人世界和現實世界完全不同，微米人適應不了。
微米人的科技樹沒有朝這方麵發展，接觸外麵世界的科技屬於微米人的禁忌。
所以露易絲自爆後，電視機前的觀眾都露出震驚的表情。
“我是一名記者，追求真相是記者的天職！”露易絲再次祭出自己的殺手鐧。
“當然，我的確違法了，我願意接受懲罰。但在討論我的違法行為之前，我們先完成今日的話題。”她接著又道。
“露易絲記者，我們必須效忠模範者！不僅是因為他們需要我們，更是因為我們需要他們！”有連線的觀眾激動道。
“沒錯，我們不能失去模範者，沒有模範者，所有微米人存在的意義都將消失。對我們來說，為模範者服務就是正義！”
露易絲驚愕道：“可是我們可以活得更有意義呀，我們可以——”
“轟！”直播大門被轟開，七八個微米人警察衝進來，直接中斷直播，將露易絲綁走。
......
第一次扇動微米人造反，失敗。
露易絲被微米人最高法院判了20年的監禁。
“哈莉，卡蘿爾，你們是來救我的嗎？”
蹲了兩個月的苦窯，露易絲才再次見到哈莉和卡蘿爾。
哈莉一直是原來的樣子，似乎彆人都看不到她，隻當她是空氣。
卡蘿爾則和露易絲一樣，外貌和原來一模一樣，隻皮膚有淡淡的藍光。
卡蘿爾也有自己的微米人人生，不過她一生比較順遂，小時候沒被送進“智障兒童關懷中心”，長大了也沒處心積慮地造反。
倒不是卡蘿爾比露易絲更聰明，智慧能達到普通微米人的水平。
卡蘿爾開掛了。
哈莉送了她一個“超級天才外掛”，從小成績優異，長大後加入工程師隊伍，手持“修複槍”，衝鋒在修複模範者傷勢的第一線。
嗯，修複槍可以噴射修複液，阻止傷勢蔓延。
外在表現就是“救火隊員”，拿著修複槍衝進火焰繚繞的部位，撲滅火勢之後，其餘工程隊伍才會像修複建築一樣修複傷口。
毫無疑問，漫天大火就是外來能量的攻擊效果，對微米人十分危險。
模範者所謂的“傷口火辣辣的痛”，對傷口處的微米人而言是相當於火災。
卡蘿爾的“超級天才外掛”不僅保證她學習成績好，在搶險救災時也能護住她的平安。
按照微米人的年紀，卡蘿爾和露易絲都三十多歲，露易絲功成名就，成為微米人的多元名記、史上第一造反者。
卡蘿爾同樣在“搶險救災”領域發名成業，如今已經成為“屁鼓轄區”的總工程師。
呃，屁鼓轄區名字不好聽，可模範者屁鼓很大，麵積大，受創的時候較多，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微米人轄區。
總工程師相當於地區***，算得上位高權重了。
假如模範者長了痔瘡，卡蘿爾故意磨洋工，模範者屁鼓上的痔瘡可能很久也好不了。
“不，我們是來找你召開‘微米人社會分析大會’的，和往常一樣，開完總結大會，我們各奔東西，各過各的。卡蘿爾繼續當總工程師，你繼續坐牢。”哈莉道。
露易絲激動了，“我要坐牢二十年啊！微米人的壽命隻有五十歲，我已經活了三十多年，沒幾年可活啦！”
“你不能越獄，彆忘了，你的任務還沒完成，微米人依舊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哈莉道。
露易絲越發激動，“我坐牢坐到壽終正寢，更加不可能完成說服微米人的任務。
事實證明，我們的計劃壓根行不通。
微米人都是死腦筋，明明知道了真相，依舊不肯悔改。
連米國都有‘聖布什內爾’，偌大的微米人世界，竟然沒有一個人反思微米人助紂為虐、為虎作倀的罪惡。
所有人都在批判我，即便是監獄的獄友，也在對我吐口水，搶走我的牢飯！
他們甚至不願停止手頭上的工作，和我一起討論如何幫助模範者改邪歸正。
我的‘勸諫計劃’隻進行到第一步，立即被他們逮捕，之後的第二、第三步，沒機會踐行。”
原本按照她的想法，當她公布真相後，微米人必定大為震驚，甚至喪魂失魄，情緒變得非常低落。
不是露易絲不了解微米人，才錯判了形式。
她之所以有這樣的預期，恰是因為她太了解微米人：微米人真的十分淳樸善良、正直勤勞。
她覺得如此美好的微米人，必定不能容忍邪惡和欺騙，更不能允許自己成為邪惡的幫凶。
第二步，等微米人三觀崩壞，她再宣布幫助模範者改正錯誤。
即便微米人被真相震驚，他們也會在慣性的作用下繼續為模範者服務。
露易絲不會天真地認為公開真相，微米人立即變成造反派。
她想讓微米人認清一個事實：微米人和模範者共生共存，地位平等，思想也平等。
微米人應該幫助模範者，因為他們生活在模範者體內，離不開模範者。但模範者同樣離不開他們，沒有微米人修複傷勢，模範者早死了。
既然大家地位平等，為什麼微米人不能主動改善自己的生存環境：向模範者提出要求，必須堅守基本的正義。
隻有模範者執行正義，微米人才會努力工作，幫模範者修複身體。
露易絲想造反，卻不打算害死模範者。
她想要的隻是正義。
她也真心覺得用正義限製模範者是正確的行為。
......
“你之前的想法太幼稚了。”哈莉歎道：“微米人對模範者的服從與信仰，深深刻錄在每個微米人的基因中。
或者說，模範者對微米人進行了持久的基因篩選，確保微米人對自己絕對服從。
你能想到的陰謀詭計，模範者早考慮到，並製定了防範機製。”
“這麼說我一開始就錯了？”露易絲呆了呆，不甘道：“你為什麼還支持我這樣做？”
“你針對微米人的戰略沒有錯，隻是對付微米人的戰術錯了。
你不該幻想用正義喚醒微米人，他們壓根不缺正義，他們有自己的正義。
你應該將他們沒有的東西教給他們。”哈莉意味深長地說。
“什麼意思？”露易絲茫然道。
“微米人越是沒有的東西，越說明模範者不敢給他們；模範者越是不敢給，當微米人從你這兒得到後，對模範者的危害越大。”哈莉道。
露易絲似懂非懂，“能說清楚點嗎？”
“你有20年時間，可以慢慢想。”
“我壓根不曉得往哪方麵想，你給我點提示。”露易絲道。
“在成為多元宇宙名記之前，你還是地球名記，對發生在地球上的叛亂、政變、顏色歌名了解得還少嗎？”哈莉幽幽道。
露易絲瞳孔收縮，陷入糾結的沉思。
“你雖入獄，卻不是完全與外界斷了聯係，你還有很多獄友，不是嗎？”
哈莉拍了拍她的肩膀，帶著卡蘿爾離開了露易絲的牢房。
露易絲驚醒，叫道：“哈莉，你彆走呀，我壓根活不到20年後。”
“放心吧，你可以的。”
......
當天晚上，露易絲便想明白自己該怎麼做了，畢竟哈莉給出的提示已經非常明顯。
但她十分抗拒那樣做。
她糾結了半年，終於還是忍不住，在第N個微米人囚犯向她吐口水、罵她“微米人第一叛逆”時，開口問道：“你們知道什麼是‘自由’嗎？”
一旦開了口，露易絲再難閉上嘴巴。
雖然抗拒這種行為，但她說出來的話絕對是壓抑很久的心裡話。
三年後，《幸福之花，自由的靈魂》、《自由，真正活著的開端》兩本書開始在微米人監獄內到處流傳。
第四年，已經有零星的預警悄悄傳播兩本書的內容。
第六年，有一名生命垂危的納米人了《‘聖師露易絲’的自由意誌》，崩潰大哭，哭得十分淒涼：“我知道我就要走了，我深愛你們每個人。”
他躺在病床上，身邊有五個孩子（他響應當年的計劃生育，生了六個娃，其中一個娃死在搶險救災中）。
他拉著孩子們的手，淚流滿麵，“可我覺得我完全沒真正了解過你們，沒真正與你們生活過。
我說的不是一起修複模範者傷口的日子，那是工作，所思所想......哪怕休假，都是為了工作。
真正的生活應該源自我們自己的自由意誌，是我們想要怎樣然後去那麼做。
我甚至感覺自己從來沒活過。
從出生開始接受培訓，成年後參加工作，四十多歲體力將衰，我的壽命卻到頭了，嗚嗚嗚——呃~~~”
他在哭泣中嗝屁。
之後的幾年裡，微米人的社會似乎沒太大變化，《露易絲思想》在大範圍流傳，很多微米人都深有感觸，卻從未有人真正嘗試去改變。
因為他們太忙了。
離開學校就要參加修複模範者傷勢的工作，即便放假，也得養育孩子，生下三胎、四胎、五胎，以滿足日益激烈的戰況的需求。
現實世界還在打仗嘛！
模範者恢複力越強，正聯英雄越放得開手腳，越多的殺招和禁忌招式用出來，模範者傷勢更多更嚴重，需要更多微米人努力工作。
等他們孩子長大，他們已經四十多歲，壽命快結束了。
壽命將儘，體力衰退、精神不濟，除了一邊看《露易絲思想》一邊默默流淚，他們又做不了什麼。
歌名從來都是年青人的事兒，快進棺材的老頭子連換尿不濕都費勁，不敢有想法，也沒精力折騰。
此時此刻，經過多年“龍場悟道”的露易絲也終於明白了自己的困境，也明白了當年哈莉的“啟示”：微米人越是缺少的東西，越能成為他們的弱點。
微米人缺少什麼？
起初露易絲覺得他們缺少自我，缺自我思考的能力。
後來《露易絲思想》傳播開，證明微米人和他們地球人一樣，都是獨立意誌的生命。
“哈莉，我明白了，微米人缺的是時間！他們科技如此發達，基因技術如此先進，怎麼隻有50年的壽命？
是模範者在限製他們的壽命！
年青人來不及感悟生活，立即被工作和家庭孩子束縛。
等他們有了閱曆，開始獨立思考時，已經年過四十，壽命將儘，沒精力和時間思考了。
如果他們能活更久，他們一定能做出改變！”露易絲激動道。
可惜牢房裡隻有她一個人，牢房外倒是有她的“聖師十二門徒”。
......
又過去兩年，露易絲再次成為微米人社會的焦點。
不是因為她這些年傳播出去的“名著”，而是她成為微米人第一壽星！
她的壽命突破了50歲。
“Oh，模範者在上，露易絲記者，你身上竟然出現了稀世罕有的長壽基因！
你做了一輩子的低能兒，我們還以為你是史上最劣等基因攜帶者呢，沒想到你智力基因雖低劣，卻擁有變異的長壽基因。
上天果然是公平的，關了你一扇窗，就會為你另外開一扇門。
你知道嗎，你將要改變整個微米人的未來。”生物科學家們激動叫道。
躺在實驗台上的露易絲麵露恍然之色，輕歎道：“你說得對，我會改變微米人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