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奧啊,我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這種感覺。”摩西——或者現在可以叫他卡爾·艾爾,隨便什麼——在半空中感受著他以前從未注意過的微小氣流從耳邊拂過。他鬢角的黑發輕輕晃動。黃太陽的光芒暖洋洋地照在身上,空氣中的灰塵柔和地漂浮,來自地球各個角落的聲音在耳畔中回響。
蟋蟀在樹梢上晃著觸角,貓咪伸懶腰時骨骼發出咯咯的聲音,一對情侶倚靠在公園的長椅上相擁熱吻,讓不小心注意到這一幕的異鄉人急忙移開目光。
他的身高和體重明明和身為人類的時候差不多,但是內部蘊藏的力量卻猶如天壤之彆。
摩西幾乎感受到一種小心翼翼的惶恐,他迫使現在的身體靜止在天與地之間,仿佛年輕的孩子手裡捧著珍貴的易碎品,一不小心就會將之打碎。
係統一點都沒誇張。它在描述這股力量的時候使用的形容詞還不夠多。
——超人。
行走在人間的神明。
世界的生存與毀滅可以被掌握在他的一念之間,因而這強大就變成了某種沉重的責任,以及構成與旁人無法溝通的隔閡,促使他在無所作為時反複質詢自己。
短短一會兒功夫,傳入他耳中的悲鳴、哽咽、瀕死的喘息、生命點滴流逝的聲音,比所有人每天通過各種社交媒體見證的死亡數字還多。
責任感想要驅使他動身,對自我控製力的疑問使他的雙腿牢牢釘在原地。
摩西深深吐出一口氣,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放寬感受範圍。
整個星球就這樣縮小至他的一掌之中。
隕石拖著長長的尾巴消散在大氣層裡。
飛機以一種緩慢的速度飛行。
還有那些此前他沒時間也沒必要關注的人——喜馬拉雅山上隱居的法師仿佛感受到他的注視,遠遠投來包容的一瞥;戴安娜·普林斯坐在餐廳靠窗位置、和同伴輕聲細語交談;閃電俠路過快餐店時絆了一跤但沒人發現,他嫻熟地拿走三份剛烤好的熱狗並給老板留下現金……
還有紐約正在宴會中交談的布魯斯·韋恩與鋼鐵俠。
這感覺真奇妙,他看著那些或忙碌或閒適的英雄們,緊繃的身體逐漸放鬆下來。
他們如同地表的錨點,使他不至遺忘偉大的人是以何種麵貌生存的。
與此同時,這副鋼鐵之軀中又有種信念。
於是仰著頭旁觀的人們看到,那個突然出現在大都會半空中、麵貌宛如藝術家刻刀下雕塑的男人臉上,嚴肅到顯得有些冷硬的表情倏然間舒展開來。
這讓他看上去不再高高在上,反而有些柔軟。
緊接著,那張英俊的麵孔上浮現出一個溫和而坦率,又明亮到可以稱得上具備古典美的微笑。那種由內而外的柔軟再次變化,成為了某種……讓人一眼望去就知道他值得信賴的東西。
紅披風像一麵飄揚旗幟,緩緩降落下來。
他以一種不至於讓人頭暈眼花、又不至於被人包圍住的速度繞著大都會環行一圈,目光驚奇而懷戀——他上次來這座城市時絕不是以這種令人驚歎的方式,但從高空俯瞰時,誰也不能否認她生機勃勃又惹人憐愛。在進行過這個如同打招呼般的舉動過後,超人又短暫地展現了自己的力量:他單手停住了一輛高速行駛的車輛,將斑馬線上舉著手機拍照、並漸漸看呆失神的姑娘救了下來。
“下次請不要在過馬路的時候玩手機。”摩西雙腳離開地麵,抱著手臂看著眼前人。他的動作將他與穿行在周身的普通人徹底區彆開來。
“對不起。”那姑娘略有幾分手忙腳亂地整理著自己的文件袋,“我不是有意的,我剛才在想彆的事,而你太吸引人了——我是說,職業習慣。”
她的目光從眼前人額頭上那引人注目的卷毛逐漸轉移到臉、最後是穿著緊身盔甲的身軀上。
上帝啊。
這是她在幾秒鐘內頭腦中唯一能清晰浮現出的感慨。
在她發呆時,周圍往來車輛的鳴笛聲接連不斷。摩西隻好對她說道:“對不起。”
然後禮貌地拾起女士的胳膊,將她以離地麵不超過十五厘米的高度轉移到人行橫道上。
儘管如此,落地的一瞬間,她還是發出一聲驚嚇的喘息。
“抱歉。”摩西再次說,“我們剛才有點礙事。”
他耐心地等待著女人的回複,就像沒察覺到自己有多引人注目似的。
終於,露易絲·萊恩從難以止歇的頭腦風暴中掙脫出來,並且不知是該高興還是遺憾地發現,這一刻自己心中占據上風的居然是工作、而不是該死的本該出現的戀愛腦。
“露易絲·萊恩,星球日報記者。”她艱難地露出儘量得體的微笑,美麗的臉頰微微泛紅——因為激動——一手整理發絲,另一隻手伸了出來,“很高興見到你,以及謝謝你剛才的幫忙。為了表達我的感激之情,我可以請你吃頓飯嗎?順便,做個采訪?”
摩西看著她修長的、帶著文字繭的手猶豫了片刻。
而後小心地握了上去、一觸及分,將力量控製得恰到好處,並微笑道:“請客就不必了,或許下次見麵時再說,如果有機會的話。”
他對著女記者點了點頭,悄然離開地麵向著大都會蔚藍色的天空飛去。
在徹底離開人們的視野之前,他感覺到無數人的雙眼都凝聚在自己身上。
上班族、孩子、警察……帶著或迷惑或崇拜或驚訝或恐懼的情緒。
也許還有厭惡。
他若有所思地回頭遠望了站在落地窗邊、目光冷酷的萊克斯·盧瑟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