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 23(1 / 2)

聽見這話, 奧黛爾顧不上儀態, 劈手奪過白蘭芝手中的報紙,仔仔細細地瀏覽了一遍, 確定找不出道德上的瑕疵後,近乎憤恨地叱問道:“你說說看, 我哪裡自相矛盾了?就因為我沒有看見那些妓.女的苦難, 就要否定我的一切嗎?”

她紅著眼眶環顧四周, 咬牙切齒地質問道:“敢問諸位, 在此之前,難道你們都知道妓.女過得是怎樣的生活嗎?難道你們都同情她們?若是如此,為什麼不在我發表文章後就發聲?現在斥責我毫無同情心, 把那些女子推向深淵,是不是太晚了一些?還是說, 你們都是不會思考的葦草, 白蘭芝說什麼,你們就信什麼,一點獨立思考的能力都沒有?”

奧黛爾太想扳回一城,太想挽回自己飛速流逝的聲譽了, 剛找到一個漏洞,就連珠炮般質問了回去, 完全沒有考慮到那些名流學者的麵子,看見他們僵硬的麵色, 她還以為是自己的質問十分犀利, 把他們駁得啞口無言。

她暗鬆了一口氣, 繼續強硬地質問道:“我想問諸位一句,倘若有朝一日,女性能和男人一樣,在社會上出力,沒人再歧視她們,她們的地位和男人完全平等,屆時是否還會有妓.女的存在?”不等眾人回答,她自己先給出了肯定的判斷,“答案是一定的。女性雖然弱勢,卻不是所有的女性都有著清明的頭腦,她們之間總會有人想著不勞而獲。請問,我譴責這些不勞而獲的人有錯嗎?難道就因為她們弱勢,她們不勞而獲就該被人同情嗎?”

“另外,芭蕾舞業不景氣,難道不是因為投機取巧的人越來越多嗎?你敢說第一個穿著足尖鞋跳舞的格莉西夫人投機取巧嗎?你敢說表演《仙女》的格拉恩夫人投機取巧嗎?你敢說範尼·艾斯勒、瑪麗·塔裡奧尼、朱利斯·佩羅(1)……這些芭蕾大師投機取巧嗎?”她一口氣列舉出好幾個知名舞蹈家的名字,“即使舞業如此蕭條,卻還是湧現出那麼多光芒閃耀的舞蹈家,所以,芭蕾舞業不景氣,根本不是那些女孩被貴族包養的遮羞布!”

白蘭芝撿起被她扔在地上的報紙,壓平上麵的褶皺:“不要著急,奧黛爾女士,我這就跟你一一說明,你那篇宣言矛盾的地方在哪裡。首先,你說我很會炒作,實際上早在一百年以前就有邊唱邊跳的芭蕾舞女,但你是否忘記了一點,報紙上說的是,我或可是第一位穿足尖鞋的女高音。芭蕾的曆史接近三百年,足尖鞋卻是因格莉西夫人才興起,格莉西夫人現在才五十多歲……請問,我哪一句話炒作了?而且,那個報紙的標題也不是我寫的。”她淺淺地笑了笑,“我隻是一個小小的女寵,並沒有操控報社的權力。所以,這點我不認。這是你自相矛盾的第一個地方。”

奧黛爾的內心深處突然湧出一股非常強烈的恐慌,直覺告訴她不能再讓白蘭芝說下去,應該立馬道歉止損,目空一切的自尊卻不允許她向白蘭芝低頭。

“自相矛盾的第二點,你一邊說女性生來自由,地位與男人平等,一邊又將男人視為一家之主。你信誓旦旦地說著,女性應該獨立,像男人一樣在社會上打拚,卻從未考慮過她們真實的處境。”

奧黛爾處於一個極度矛盾的狀態,既想要落荒而逃,又不想在白蘭芝麵前落於下風,她咬著牙,不甘地反問道:“我怎麼沒考慮她們的處境了?”聲音卻微弱不少,已沒有多少底氣。

“是嗎?”白蘭芝不鹹不淡地應了一句,“那麼請問,全國受教育的男性是多少?受教育的女性又是多少?你用畫家和作曲家舉例子,但你可知全國有條件成為畫家的女性是多少?有條件成為作曲家的女性又是多少?女性和男人平等,多麼輕飄飄的一句話啊,好像女性爭取不到平等地位,就是她們不努力一樣。那你可知,假如一個家庭既有兒子又有女兒,兒子和女兒共同受教育的幾率是多少?女兒比兒子更受重視的幾率又是多少?這些你都答不上來,卻大言不慚地倡導女性應該像男人一樣獨立……”說到最後,她的吐字逐漸淩厲,“你怎麼敢,你怎麼好意思?”

這一連串的問題,是幾十個連環巴掌狠狠甩在奧黛爾的臉上。一時間,她隻覺得臉上腫脹疼痛難當,好像真的被扇了幾十個耳光一般。直到現在,她才終於有了一點悔意,不敢再和白蘭芝當麵對質。

望著四周不再癡迷、不再仰慕、不再尊敬的眼神,她內心被無邊無際的懊悔席卷翻攪。她太不謹慎了!白蘭芝敢到她的沙龍上和她辯論,肯定是有備而來,說不定私底下更是逐字逐句分析過她的文章。誰說的話沒有漏洞?真要一句一句地杠,很多名人的言論都有矛盾的地方。早知如此,當初就退一步了。都怪她太好勝了,搞得現在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整個人像是被架在烤架上翻轉一樣難受。

奧黛爾想要認輸,可一想到認輸的對象是白蘭芝,她就拉不下臉,下不了決定。曾經的她那麼高高在上,一個眼神一句話,就能讓白蘭芝瞬間失去依仗,無處可去。她們的差距是那樣大,她還有無所不能的係統,卻還是被白蘭芝逼到了如此窘迫的境地。奧黛爾不甘心,是真的不甘心。

可是再不甘心,她還是輸了,還是要給白蘭芝道歉。

奧黛爾閉上雙眼,做了幾個深呼吸,垂頭說道:“白蘭芝小姐,你說得對。”她緊咬著牙關,極力放鬆著喉嚨,儘管如此,這句話還是像從她肺腑上刮下來一般,瀝著不甘不願的血氣,“我報紙上那篇宣言,確實考慮不周。我隻是一個音樂家,並沒有紮實的文字功底,寫出來的文章難免有自相矛盾的地方,希望你能諒解。”

見白蘭芝一語不發,她蓄著屈辱的淚水,繼續說道:“我不了解你麵對的困境,就貿然指責你依附男性,攀附權貴……真的很對不起,請你原諒我的無知,我以後絕對謹慎發言,絕不再犯相同的錯誤。”

說完,她流下了兩行委屈無比的淚水,給白蘭芝道歉她是真的很不情願!除了外貌,她樣樣都比白蘭芝優秀。曾經她是站在高處俯視對方的存在,現在卻不得不垂下高傲的頭顱卑微認錯,她是真的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也許是第一次見到奧黛爾的眼淚,又也許是回憶起不久前的愛慕與追捧,不少人都對奧黛爾起了惻隱之心。

一個戴著兩圈珍珠項鏈的貴婦,左右張望片刻,站了出來。她第一次參加這種規模的沙龍,唯恐自己打扮得不夠雍容華貴,裝飾聖誕樹一般往身上堆砌珠寶。

聖誕樹走到白蘭芝身邊,小心翼翼地勸說道:“奧黛爾女士那篇女性宣言,確實有局限之處,但她想要幫助女性的心卻是真的。過去一個月,我一直想要創辦一座世俗女隱修院,給那些無家可歸的可憐女人一個住所,卻因募集不到充足的資金而擱置,最後是奧黛爾女士資助了我……”

聖誕樹對上白蘭芝的目光,不知為何有些心虛:“如果她真的想把那些女性推向深淵,又何必資助我呢。她已經道歉了,你就原諒她吧,本來她也沒說錯,女寵確實是糟粕般的存在,雖然沒有到穢物的程度,但也不值得宣揚……對吧?奧黛爾女士雖然是個知名的女音樂家,但歸根結底,她隻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女孩罷了。哪有小女孩不犯錯的,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不要再緊緊相逼了,好麼?”

白蘭芝看著聖誕樹,冷不丁問道:“我認識你,在奧黛爾女士之前,真的沒有人願意資助你開設世俗女隱修院嗎?一個都沒有?”

聖誕樹猶豫了一下,又看了看滿麵淒苦的奧黛爾,半晌下定決心般輕輕搖頭道:“沒有,隻有奧黛爾女士願意資助我,那一個月隻有她向我伸出援手,除了她,我收到的全是謾罵、詆毀、汙蔑……還有人說我是毒寡婦,自己的丈夫死了,就想要全世界的女人都沒有丈夫。”

得到這個答案,白蘭芝有些意外,又有些不意外。她低低地笑了笑,這就是曾經她真心想要幫助的人,是她日日夜夜想要勸慰的人,是她一直喜歡並堅持來往的“朋友”。

白蘭芝不再看她,轉而看了一眼身旁的埃裡克,對方正看著她,他就像是一泓清冷、澄淨的泉水,把她心中的難過、悲傷、遺憾儘數滌儘。失去一個朋友又怎樣?隻要他在她的身邊,她就覺得自己是無比幸運的。

“安娜,阿德萊德,你在撒謊。”白蘭芝說出她的名字,“曾經我想賣掉所有首飾資助你,但你不要,你說你需要奧黛爾的名氣翻身,我理解你的想法,於是沒有反對。我沒想到的是,你一邊在信上說我是你黑暗過去的一道光,一邊否定我的存在。好,從今天開始,我們不再是朋友,你好自為之吧。”

聖誕樹渾身僵硬,她怎麼也沒想到白蘭芝就是那個化名為“蘭茜”的筆友。她沒有說謊,“蘭茜”確實是她黑暗過去的一道光,比奧黛爾要重要太多,可經過剛才的問答,她無論如何也解釋不清了。虛汗從她鬢角流了下來,她的眼睛裡溢滿愧疚的淚水,頻頻望向白蘭芝,希望她能回頭看看她眼中的悔恨,對方卻再沒有看她一眼。

奧黛爾則一口老血堵在喉嚨裡,她完全沒想到白蘭芝準備得那麼充分,竟趕在她之前聯係上阿德萊德,這可是她挽回聲譽的最後一張底牌!

有那麼一瞬間,她恨不得當場吐血或是暈倒,反正隻要有理由離開這裡就行,但她平時的吃穿用度都極其精細,每月還有醫術高超的家庭醫生給她檢查身體,故而肝火都燒遍全身了,也沒能如願嘔出那口老血。

忽然,她想起一件事。之前,她好像請過一位記者去采訪一個和白蘭芝關係十分密切的男人。那位記者隻說真話隻報道實事,文風幽默卻狠辣有力,在上流社會都小有名氣,一些報社雖不喜歡他的為人,卻很願意收他的稿子。不知道他采訪得怎麼樣了?應該挖到白蘭芝的醜事了吧?那個男人有妻有子,吃喝嫖.賭一應俱全,除了皮相出色,堪稱一無是處……隻要把他和白蘭芝的醜事爆出去,她就還有翻身的餘地,她就還能贏得周圍人的崇拜和讚賞。

一時間,奧黛爾的雙眼迸射.出濃烈的希冀,目光明亮到令人發怵。她顧不上其他人異樣的眼神了,她想要翻身,想要重回巔峰。

招手喚來侍者,奧黛爾幾乎是厲聲催促對方去找她的女仆。

眾人麵麵相覷,都一頭霧水,不知道她到底要搞什麼。

廳內窸窸窣窣的討論聲一直沒斷過,時不時有惋惜遺憾的目光在奧黛爾的身上掃過。要是幾分鐘之前,她肯定惱羞成怒、氣急敗壞,現在卻管不了那麼多了,被摁在地上摩.擦了那麼久,好不容易想到一個翻身的方法,她不能放過!

很快,她的女仆就被找了過來,正是那日給加斯頓送金子的那位。奧黛爾把她拽過來,壓低聲音急切地問道:“我那天讓你辦的事情,你辦得怎麼樣了?報紙呢,出了嗎?在哪裡?帶在身上沒?”

女仆目光閃爍,不敢和奧黛爾對視:“報、報紙……報紙出了,就是……那個記者沒有幫我們說話……”

“怎麼可能?!”奧黛爾不可置信地提高音量,“那個記者不是號稱隻說真話嗎?加斯頓的身份我仔細調查過,確確實實是一個騙子啊!”

女仆迎著奧黛爾幾近扭曲的視線,哆嗦著從內袋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報紙:“您、您自己看吧……”

奧黛爾一把奪過報紙,兩眼一黑,一口氣沒能提上來,加上束腰一直壓迫著內臟,她眼睛一翻,終於如願以償地暈倒在了女仆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