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
周氏離去後,二姑娘裴漪憐有些緊張地站在林驚枝身旁。
她雙手指尖絞在一起,乾淨清澈烏眸裡盛著不安。
林驚枝看了眼裴漪憐,知她性子就是如此,因從小被周氏保護膽子極小,好在她並不蠢笨,也不見任何驕縱,是個討喜的。
庭院連著一處水榭,雖已到初夏時節,但逛久了風裡還是夾著一絲冷意的。
林驚枝朝裴漪憐招了招手,柔聲道:“我帶你回屋中,莫著了風寒。”
裴漪憐乖順道:“謝謝嫂嫂。”
屋裡放了銀霜炭盆,暖閣的地上鋪著柔軟的墊子,比起裴宅過於嚴肅刻板的裝飾,林驚枝這裡,處處透著隨意,卻又不失精致與講究。
裴漪憐雙手端著溫熱茶盞,規規矩矩坐在暖閣的軟榻上。
她身前的青玉案幾,放著晴山準備了糕點、蜜餞,還有一筐子金燦燦的枇杷。
“二姑娘若有想吃的零嘴,隻管吩咐奴婢,奴婢都能給姑娘尋來。”晴山朝裴漪憐笑道。
“謝謝晴山姐姐。”裴漪憐有些害羞道。
林驚枝就坐在裴漪憐對麵,她手中握著一冊書卷,腰後墊著厚實的大迎枕,頭也沒抬對裴漪憐說。
“今夜你就在東邊廂房安置,我夜裡讓晴山陪你睡。”
“明日等朱媽媽來接你時,我再派人送你回去。”
裴漪憐略帶些嬰兒肥的臉頰浮出兩團小小的紅暈,她憋了許久,才看向林驚枝問:“嫂嫂和大哥哥是不是,日後都不會回汴京宅子住了?”
林驚枝指腹從書冊上劃過,她慢悠悠翻了一頁:“漪憐姐兒既然猜到了,為何還問。”
裴漪憐局促垂下腦袋,鼓起勇氣道:“我知道母親不喜歡嫂嫂。”
“因為母親一直不喜歡大哥哥。”
“雖然嫂嫂在河東郡時,幫我躲過二姑太太母女和蔣家的算計,可後來母親一直認定是大哥哥為了和父親去汴京為官,才折了二哥的手腕。”
“因此更厭大哥哥入骨,同樣也連累了嫂嫂。”
她說到後麵聲音越來越低,嘴唇咬得煞白:“雖然因為二哥哥的事情,我無法改變母親的想法。”
“也猜不透父親心中到底在想什麼。”
“可我一直都極喜歡嫂嫂的。”
瞧著裴漪憐十分緊張模樣,林驚枝覺得有趣,她放下手中的書,笑了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也不必這般緊張。”
“至於你大哥哥和二哥哥之間的矛盾,讓他們自己處理就好。”
“你是姑娘家,又不入朝議事,何必徒增煩惱。”
林驚枝生得明豔,笑起時更是美得令人移不開眼。
裴漪憐似被她笑容感染,也漸漸不那麼拘束。
她捧著茶盞,輕輕抿了一口茶水,潤了潤有些乾澀的喉嚨。
糾結許久後,裴漪憐小心往前探了探身子,靠近林驚枝耳邊,輕聲問:“嫂嫂你可知道,表姑娘秦雲雪嫁人的事?”
林驚枝用銀簽紮了個蜜餞放進口中,眨了下眼睛道:“幾日前,長公主府上辦賞花宴,我遠遠地見過她一回,瞧著梳了已婚婦人的發髻。”
裴漪憐往撐開的支摘窗外看了眼,見四下無人,她才刻意壓低聲音告訴林驚枝。
“我是到汴京後,悄悄聽到父親和母親的談話才知道的。”
“據說秦家在表姑娘從河東郡出發前,就已經給她敲定了一門親事,但表姑娘嫌棄那人太窮酸,家中沒幾個銀錢又是個死讀書的,就沒同意。”
林驚枝來了興趣,笑吟吟看向裴漪憐:“最後是秦家逼著她,嫁進去了?”
裴漪憐搖了搖頭,小臉都快皺成一團了:“秦家怎麼也沒想到,和男方家八字庚帖都沒來得及交換。”
“秦雲雪竟然悄悄和人苟……苟合上了。”
“那人據說是永昌侯嫡子,在戶部當差,先夫人剛死不久,留下一個**歲的女兒。”
“秦家礙於秦雲雪是我們祖母的外孫女,沒真敢把她送到庵子裡去,恰好永昌也派了正兒八經的媒人上門提親,於是就拒了之前口頭定下的親事,和永昌侯府結了親。”
“連六禮都來不及納,火速把人給嫁了出去。”
林驚枝眼中露出震驚之色,然後又緩緩抿嘴笑了。
她記得前世,因為戶部和兵部有官員勾結,貪墨了國庫中上萬兩紋銀,震動整個燕北朝堂。
其中的主謀,首當其衝就是永昌侯府一家。
如果是秦雲雪自己主動勾的人,那她真是給自己選了個好去處。
林驚枝慢悠悠喝了口茶問:“那被秦家悔婚的那戶人家呢?”
裴漪憐道:“我後來聽說,其實那位郎君已經過了今年的春闈,就等著殿試。”
“可秦表姑娘就是嫌他身份不夠,配不上她。”
說到這裡,裴漪憐雙頰微紅看向林驚枝:“嫂嫂,據說再過幾日,殿試的前三甲,陛下會親自挑選出來,到時有狀元遊街。”
“到了那日,嫂嫂能不能帶我去外頭瞧一瞧。”
“我隻有很小的時候從奶娘口中聽說過,但從未見過。”
林驚枝見裴漪憐眼裡含著滿滿的期待,她雖然並不十分感興趣,但還是點頭同意:“若那幾日我得空,我派孔媽媽去府中接你。”
“謝謝嫂嫂,嫂嫂果然是對我最好的。”裴漪憐終於不再拘謹,十分活潑朝林驚枝撒嬌。
傍晚,裴硯從外邊歸來,風塵仆仆。
他還未走近,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如雲如煙的紫藤花樹下,放了兩張藤椅,桌上有點心、蜜餞,紫砂泥爐裡還溫著茶水。
“大哥哥。”
裴漪憐見裴硯過來,她趕忙站起來朝裴硯行禮,表情緊張不已。
林驚枝慢慢收了笑容,語調淡漠朝裴硯喊道:“夫君。”
裴硯視線從林驚枝身上掠過,他淡淡點了下頭:“擺膳吧。”
林驚枝根本就沒有讓小廚房準備裴硯的晚膳,可漪憐姐兒在場,她又不好拂了裴硯臉麵,隻得暗暗朝晴山使了個眼色。
晴山會意,趕忙急急往小廚房去。
等到晚膳端上桌,已經是半個時辰後。
裴漪憐戰戰兢兢坐在林驚枝身旁,她吃得也不多,隻敢伸手去夾自己麵前的兩盤菜。
林驚枝下午零嘴吃多了,也沒有什麼胃口。
裴硯沉黑視線微閃,然後他抬手夾了一個蝦仁水晶餃,放進林驚枝碗碟中:“多吃些。”
席間,三人話都不多。
裴漪憐用完膳後,就趕忙跟著晴山出去休息。
屋裡燈影搖晃,驚得落針可聞。
裴硯眉心籠著倦色,他看向林驚枝:“今日周氏過來了?”
驚仙苑中的大事小事根本瞞不過裴硯,林驚枝點了點頭:“嗯,辰時剛過就來了。”
“我本是要留母親在府中用了午膳,可不知怎麼的,母親突然說身體不適,就先行離去了。”
“單獨留了漪憐姐在府中小住一日。”
“嗯。”裴硯伸手按了按眉心,語調依舊極淡,“無論周氏同你說什麼,你不用理會。”
“若處理不了,就吩咐雲暮去尋我。”
林驚枝眸色微閃,她並沒有告訴裴硯,周氏已經被她無意間掀出來的驚天秘密,給震得五臟六腑都碎了一遍。
這會子估計正和裴寂對峙呢,至少往後很長一段時間,周氏根本不會有心情來折騰她的。
想到這裡,林驚枝唇角翹了翹,眼底滑過一絲愉悅。
隻是她的心情,勉強維持到入睡前。
就被晴山屏氣凝神,端進屋中的漆黑湯藥破壞得一乾二淨。
晴山放下藥碗後,她也不敢停留,馬上退了出去。
林驚枝蜷著衾被,靠在床榻上了。
裴硯沐浴出來,視線落在湯藥上,他薄唇抿著沒有說話,冷白指尖端著湯藥走到床榻前。
“枝枝。”
林驚枝往衾被下縮了縮,很是拒絕看著裴硯手中的湯藥。
這次的藥碗比前幾日大些,裴硯先喝了半碗,這才遞到林驚枝唇邊。
湯藥苦澀,林驚枝根本拒絕不了,就連如同在河東裴家那樣,偷偷把湯藥倒進窗邊的雪鬆盆景裡也不行。
也不知裴硯使了什麼法子,她但凡少喝一口,他都能知道。
她若敢趁他不在府中,拒絕喝藥,他是能連夜趕回驚仙宅中,用唇再狠狠|喂|她一次。
林驚枝想到他對於她喝藥這件事的執著,雖然心底發寒,但依舊隻能屈服,忍著翻滾的苦澀,把剩下半碗湯藥喝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