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樟珩隻覺心口像壓著巨石,眼前陣陣暈眩。
林驚枝一愣,眼中極快掠過一絲不解:“沈大將軍?”
沈樟珩閉了閉眼,勉強穩住心神:“沈某今日隻有一事想問清楚。”
“今日在崔家時,崔少夫人可給過我家觀韻一罐香膏?”
林驚枝慢悠悠理了理衣袖,語調極淡:“原來沈大將軍,深夜這般唐突竟是因為家中愛女。”
“沈大將軍不愧是位愛女如命的好父親。”
“晚輩也有一事不解,想勞煩沈大將軍替晚輩解惑。”林驚枝眯了眯眼,眼中含著泠泠霜色。
沈樟珩皺了皺眉:“你說。”
林驚枝忽然就笑了,慢悠悠朝孔媽媽點了一下頭。
漆黑烏眸微斂,視線落在沈樟珩身上:“聽聞沈大將軍是非分明。”
“晚輩無意間門也得了沈家一串羊脂玉佛珠,不巧發現一件趣事。”
“正想著尋沈家長輩解惑。”
孔媽媽恭敬從袖中掏出一串羊脂玉佛珠,雙手呈著恭敬遞給沈樟珩。
“這是?”沈樟珩不解。
林驚枝彎了彎唇:“這串佛珠也是沈太夫人送給晚輩的,聽太夫人說和我家大姐姐那串佛珠一樣,是同一塊料子上取的珠子,一起在菩薩前供過。”
“隻是不知這羊脂玉佛珠上,刻的小字,是隻有我一人這般,還是你們沈家長輩送禮的偏好。”
沈樟珩聞言瞳孔驟縮,他忽然想到了沈太夫人送禮的習慣。
若是一般無二的禮物,他母親一般會讓工匠用特殊的手法,在物品上刻下不同的小字,以免混攪。
但沈太夫人這個習慣,除了他外,並沒人知曉。
所以她究竟想說什麼,沈樟珩心口猛跳,泛起一陣不好的預感。
林驚枝垂眸淡笑,隻不過笑中帶著不掩飾的輕蔑。
“山蒼,把東西給沈大將軍好好瞧清楚,也省得我再去沈家一趟。”
山蒼往前邁了一步,掌心托著一個檀木匣子,匣子裡放著一串,已經碎了一顆珠子的羊脂玉佛珠。
這串佛珠是裴漪珍收下的那串。
燈籠靠近,明亮火光落在珠子上,其中一個珠子在一個非常不起眼的地方,用楷體刻了一個不過芝麻大小的“韻”字。
沈樟珩麵色僵硬,背脊緊繃,心底有什麼東西在飛快地崩塌。
“希望沈大將軍明白,什麼叫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你沈家嫡女不過是燒傷而已。”
“我家大姐姐沒的可是性命。”
林驚枝說完,不再看沈樟珩,扶著孔媽媽的手,轉身進去。
夜涼,風起。
傾盆暴雨毫無預兆從天穹深處落下,沈樟珩翻身上馬,在暴雨中猶如沒有歸宿的孤魂野鬼。
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何他當成眼珠子疼愛的嫡女,會是這般惡毒心性。
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深夜,沈府內院。
小佛堂內燈火通明,沈太夫人臉上病容依舊,她卻像是罪人般跪在慈眉善目的觀音像前懺悔。
屋外狂風暴雨,走出一人。
丫鬟慌張取了乾淨毛巾要遞上前,被沈樟珩揮手推開。
“母親。”
“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啞聲的聲音從佛堂外傳來。
沈太夫人撚著佛珠的指尖一頓,長長歎了一口氣,起身拉開小佛堂的大門。
風夾著冰涼的雨水落在她蒼老的臉上,手中佛珠被她反複握緊,最終無奈朝沈樟珩微微點了下頭。
“那母親為何不同兒子說。”沈樟珩渾身巨震。
沈太夫人抿了抿唇:“觀韻那孩子突然變了性子,我要如何同你說。”
“你平日像護著眼珠子一樣的護著她,十多年了你心底依舊惦記著她的母親,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送到她眼前,以彌補你對她母親的虧欠。”
“我縱容庇護她,就當是我一人做下的孽。”
“難不成我告訴你後,你能狠下心讓她受到處罰?”
狼狽從沈樟珩眼中閃過,他垂在袖中的掌心顫抖得厲害,那種壓製了十多年的挫敗再次湧上心頭。
沈太夫人朝沈樟珩擺了擺手:“去瞧瞧她吧,宮裡來的禦醫說傷得有些重,治好了也會留下疤痕,這事她暫且還不知。”
“其中一隻手,日後怕是不能彈琴了。”
“就當是她做下的孽,她自己償還,你也不要去為難崔家和裴家。”
“是,兒子知道了。”沈樟珩渾身濕透,臉上已經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了。
沈觀韻居住的摘星閣裡。
丫鬟婆子屏氣凝神,連呼吸都不敢大聲喘一下。
春鶯臉頰依舊腫得厲害,她戰戰兢兢端了湯藥上前,準備小心伺候沈觀韻飲下。
“滾下去。”
沈觀韻伸手掀翻湯藥,漆黑的眼底的恨意如萃了毒一般。
滾燙藥汁翻在春鶯身上,春鶯連吭都不敢吭一聲,雙膝一軟跪在地上。
“你先下去。”沈樟珩大步走進屋中,朝丫鬟春鶯道。
春鶯如蒙大赦,一刻都不敢耽擱,退了出去。
沈觀韻還含著恨意的烏眸一顫,她忽然就眨了眨眼,再睜眼時,眼中隻有無辜和難過。
“父親。”她語調嬌嬌。
沈樟珩點了下頭:“可有好些。”
他不問還好,一問沈觀韻又落下淚來:“父親,女兒心裡苦得厲害。”
“隻是女兒不同,女兒為人善良,從未做錯什麼,裴家大姐姐為何要那樣對女兒。”
沈觀韻說著,咬牙從榻上站起來:“女兒求父親給女兒做主。”
“女兒作為沈家嫡女,委屈可不能這樣白受,這可是關乎整個沈家的臉麵。”
“我會給你做主,你把藥吃了才對。”沈樟珩想伸手,揉了揉沈觀韻的腦袋。
他舉起的手,卻僵在半空中,如何也落不下去。
眼中的女兒,突然變得十分陌生。
“再端一碗湯藥來。”沈樟珩避開沈觀韻視線,朝屋外吩咐。
不一會兒,就有婆子重新端了一碗湯藥進來。
沈樟珩也不怕燙,端在手裡等涼了才遞給沈觀韻,讓她喝下。
她其中一隻手傷得十分厲害,用雪白的巾布纏著,用了上好的膏藥的原因,現在並沒有什麼痛感,所以沈觀韻一直以為是燙傷,不久就能完好如初。
屋裡伺候的丫鬟婆子知曉沈觀韻的脾性,誰也不敢主動開口告訴她。
沈樟珩見她飲下湯藥後,才抿了抿唇道:“韻姐兒,過些日我去宮中求一道你和大皇子賜婚的聖旨。”
“我家觀韻姐兒也到了該成婚嫁人的年紀。”
沈觀韻一愣,她其實並不想這麼早嫁給大皇子。
畢竟大皇子還不是太子,她現在嫁過去不過是以大皇子妃的身份。
若大皇子是太子,她嫁人就是太子妃的身份。
雖隻有一字之差,享受的尊榮卻是完全不同。
所以沈觀韻朝沈樟珩搖了搖頭:“父親不必著急。”
“等大皇子被封為太子後,讓姑母再求陛下賜婚也不遲。”
“表哥心裡眼裡,隻有女兒一人,女兒是不著急的。”
“隻是女兒不知身上這傷,宮中禦醫說什麼時候能好,女兒還想著端午宮宴時獻曲。”
沈樟珩臉上神情以僵,又很快掩飾過去:“你隻要好好養,自然能好。”
沈觀韻隻覺得自己父親的笑容有些不對,一股不好的預感壓在心頭。
等沈樟珩離去後,沈觀韻死死盯著手腕上的纏著的巾布條,伸手砸了一旁放著的藥碗。
瓷器碎裂的聲音響起,春鶯趕忙躬身進屋:“姑娘。”
沈觀韻眼底陰鬱一閃而過,指著麻木沒有知覺的手腕:“你說說。”
“診治時,宮中禦醫是怎麼說的。”
春鶯麵色巨變,膝蓋一軟,朝沈觀韻跪了下去。
“奴婢不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