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吉……”
百裡逢吉眼皮如墜鉛一樣沉重,被重重昏暗包圍前,他聽到了小菩薩透著哭腔喊他名字的嘶啞語調。
“這輩子,就算是死,也值得。”百裡逢吉沾染鮮血的紅唇動了動,心底長長歎了聲。
她救過他的命,是他昏暗人生裡唯一的光,而今也為了流過淚。
這一生,如此就好。
他不貪,也不配去貪。
被鮮血染透的掌心,緊緊握著一枚已經摩挲起了毛邊的荷包,荷包浸了鮮血也沾上他指尖的溫度,最後百裡逢吉手指鬆開,荷包掉在地上。
就像是同曾經年少時光的告彆。
“枝枝。”
“再見了。”
百裡逢吉心底默念道,然後他神誌一鬆,徹底陷入昏暗。
不知過了多久,百裡逢吉猛然睜開眼睛,五感回歸小腹的疼痛伴隨著屋裡濃重苦澀的藥味,他眼神漸漸聚焦,視線落在華貴的帳頂承塵上。
這不是他平日所住的小院,屋中擺設無一不是精貴,昏黃燈珠下,四周靜得有些嚇人。
他耳畔隻能聽到自己略有些濃重壓抑的呼吸聲,餘光所見是屋中擺件被燭光拉長的倒影。
“唔。”百裡逢吉悶哼一聲,捂著小腹的位置就要起來。
也不知是什麼時辰,殿外早就漆黑一片。
“百裡大人。”外頭守著的內侍聽見動靜,趕忙推門進來。
他恭恭敬敬朝百裡逢吉行禮:“小的是東宮當值的內侍隨風。”
“大人可有哪裡不適,小的這就去尋樓大人過來給您診脈。”
東宮?
這裡是東宮?
百裡逢吉握著衾被的掌心,猛然攥緊。
他死死盯著恭敬無比垂手立於床榻前的內侍,聲音透著幾分冷意:“我為何會在東宮?”
隨風小心翼翼抬眸看了百裡逢吉一眼,他想到半月前那場宮變,當太子殿下握著太子妃的手,把匕首刺入自己胸膛時,整個暗衛營的侍衛無不麵色巨變。
雖然太子殿下昏迷前下來禁令,但凡多說一字者死,可就算時隔半個月,想到那一幕隨風依舊覺得腳下的青磚有寒氣湧出,順著他的鞋底滲入他的四肢百骸中。
隨風不敢多說一字,他恭敬朝百裡逢吉道:“請大人稍後,奴才這就去找樓大人過來。”
百裡逢吉看著內侍微變的臉上,他心中一悸,不由猜到恐怕他昏迷瀕死時,還發生了許多他不知道的事。
可究竟是什麼,能讓東宮伺候的內侍想而色變,不敢多言一字。
約莫一刻鐘後,樓倚山匆匆推門而入。
“醒了?”
“還好還好,總算醒了一個。”
樓倚山跑得急,初春寒涼的天氣裡,他竟是滿頭汗水,卻又有一種鬆了一大口氣的錯覺。
百裡逢吉水墨一樣的清潤的眼瞳裡,有疑惑閃過。
他還未曾開口,樓倚山已經急急忙忙走近前,先給他診了脈,又重新寫了方子交給後頭跟著的內侍隨風。
等偏殿中伺候的人都退下去後,樓倚山端起桌上已經涼透的茶水一飲而儘。
半晌,他咂了咂嘴,深深看一眼百裡逢吉笑道:“我知道百裡大人想問什麼。”
“沒錯。”
“如你所想,這裡的太子殿下的東宮,太子妃娘娘已經由沈大將軍護送離開燕北前往月氏。”
聽到林驚枝已經順利離開,百裡逢吉心底暗暗鬆了一大口氣。
可樓倚山接下來的話卻令他眉頭一蹙,本就蒼白的側臉更是不見半分血色。
“太子殿下重傷昏迷至今未醒。”
“我是按照殿下昏迷前的吩咐和太子妃娘娘的命令,救你一命。”
“百裡大人,不是你們贏了,而是殿下放手。”
“殿下用命給太子妃娘娘賠罪,放娘娘離開,也放過他自己。”
“因為殿下曾同我說過,若是有朝一日,娘娘無論向我提什麼要求,我儘管答應就是。”
“太子殿下比任何人都清楚,他隻要活著他絕不可能放娘娘離開燕北,那一刀殿下並沒有任何留手,是抱著必死的決心的。”
……
這一瞬,偏殿很靜,落針可聞。
屋外有雨水落地的聲音,春風順著窗子的縫隙湧進殿中,蜷著衾被也依舊冷得厲害。
百裡逢吉垂眸,濃黑眼中深處湧著不可窺探的情緒波動,語調發緊:“太子殿下,眼下情況可好。”
樓倚山有些恨鐵不成鋼歎了聲:“命的勉強保住了,能不能醒來一切都不好說。”
“大皇子已經由陛下下旨押入大牢,因為太子殿下昏迷不醒,朝中也是人心惶惶。”
百裡逢吉再也壓抑不住,捂著心口劇烈咳嗽起來,他眼角似有淚花子湧出,聲音嘶啞:“我既已醒,不知道殿下可還有其他要交代我的。”
樓倚山冷哼一聲:“哼。”
“你倒是聰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