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長壽說:“想叫風調給這幾個月讀完,你就彆去上工,這事沒啥商量的。”
田素秋賭氣,“咣當”“咣當”收拾了桌子上的碗,往灶台上一墩:“知了,等風調畢業我再上工,中了吧?”
“嗬嗬嗬……”祁長壽笑了起來。
“呼……”
“哦……”
“啊……”
春來、年年、雨順同時鬆了口氣。
田素秋脾氣暴,她發起火,經常是越說越生氣,氣急了就找個沒眼色引起她注意的人動手,如果有人犟嘴,她能氣得打自己,這是幾個孩子最害怕的場麵。
今天這樣輕描淡寫的結局以前從來沒有,年年幾個跟白撿了啥便宜似的高興。
雨順跑過去,搶過洗碗盆:“媽,我刷。”
田素秋側身把地方讓給雨順,扭頭看年年:“你想去耍就去吧,彆爬高上低,給衣裳掛爛了,彆到天黑了再回來。”
年年歡呼一聲往外跑,到門口緊急刹車:“對了,保國不想擱家看見他奶奶,他不叫俺說俺不去學的事,媽你要是碰見柴小醜,可彆說漏嘴哦。”
田素秋說:“咱隊恁多一年級的,這事能瞞住?我不說漏,早晚有人說漏,你就手去找保國,叫他老老實實擱家引孩兒,要不哪天露餡兒,柴小醜得轟著他伯打死他。”
年年不乾:“我今兒生兒咧,才不去他家看柴小醜那惡心人樣,萬一露餡兒,到時候叫保國再想法吧。”
他說完撒腿跑到後院。
離西牆很近的地方有一棵半大的構樹,他抱著樹乾,猴子一樣,幾下就到了半樹腰,然後上牆,跳。
站在老梨樹下,他拍拍手上的木屑,掄著胳膊向西跑:“哦~~~,放假嘍~~~,老美哦~~~,衝啊——”
家裡。
田素秋看看祁長壽和幾個孩子,像是不解,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咋鎮待見去野地裡耍咧?西崗這當兒啥都沒,也就他稀罕去。”
祁長壽說:“一個人一個脾性,年年就是不好擱屋裡頭圈著。”
春來說:“就是,他每回跟我去場裡,都不叫我走快,他就待見擱路上那一會兒,就算冬天地裡啥都沒,他看看天,看看地,就高興得不行,一進場庵就沒精神了。”
田素秋坐上織布機,發愁地說:“我還沒見過他這種脾氣的孩兒們咧,長大不知會啥樣。”
——*——
就算今年特彆冷,現在已經是陰曆二月中旬,西崗也不再是一片枯敗。
一種特彆結實耐寒,本地人叫絨絨草的草,從遍地乾枯的雜草和灌木叢裡露出點點綠意。
零星分布在崗上的杏樹,搖曳的樹冠泛著一點紅,那是因為枝條上掛滿深紅色的花苞;老墳地的幾棵柏樹,也從冬天時灰暗的綠色,變成了青翠的綠。
柿樹、梨樹、槐樹、榆樹還沒發芽,但樹枝的顏色也都有了一些改變,即便還是枯萎似的灰白,年年卻能嗅到他們散發出的春天的味道。
“哎呀,春天咋鎮美咧?”坐在西崗最高處一塊薑石上,拽著一棵野生小杏樹的枝條,年年眯眼看著天空的太陽,自言自語。
美了沒幾分鐘,不美的就來了。
一陣東南風過來,刮了他一臉土,中間還夾著幾片乾枯的草葉子,他扒拉了幾下臉,給自己找台階:“就是風有點大,要不,挺這兒睡一會兒,肯定可美。”
“呼……”
話音未落,又是一陣風,比前麵那陣還大,他趕緊轉身,讓後背衝著風來的方向。
等風過去,他拍著身上的乾草葉子,看著遠處半空中亂飛的塵土草屑,有點發愁:“春天哪兒都好,就是好刮風,太陽再大,一刮風就冷,要不,找個背風的地方?”
他放眼遠望,看了一圈,發現就老墳地那一片,看著還有點背風的可能性:樹多,稠,墳堆一個挨一個,感覺上比較暖和。
不過:“獨個兒坐到一大片墳裡頭,聽著有點瘮人呀。”
他說著,還是站起來往墳地那邊走去。
這是一片老墳地,墳堆經過多年的風吹雨淋,已經成了結實自然的小土丘,上麵被雜草覆蓋,和平常的荒地感覺差不多,並沒有傳說中亂墳崗的陰森,至少年年覺得沒有。
幾種比較長壽或好活的樹種——柏樹、棗樹、柳樹、黑槐——雜亂無章地生長在一起,中間有好幾棵樹歪倒的幾乎要平貼地麵,依然頑強地活著。
年年走近墳地,看到乾草棵子中一片灰青色,高興地大叫一聲:“啊,白蒿,我都忘了,該薅白蒿了。”
他跑過去,看著連成一片的白蒿,有點無從下手。
這時候的白蒿沒有枝乾,全是葉子,地麵又比較瓷實,徒手薅的話,很難把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