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淑妃的這個女兒是皇帝紀施南的第一個孩子,也是如今唯一一個女兒,所以從小就頗受父母寵愛。
現在見到這個母妃念了好幾年的舅舅,一點都不認生,很快就爬到吳沉飛身上開始給他拔胡子。
在妹妹和皇帝妹夫麵前,吳沉飛不好推開小公主,隻能坐在那兒一動不動,任其施為。
容羽看得有趣,就阻止了奶娘準備抱小公主回去的舉動,說是機會難得,就讓小公主好好和舅舅培養感情。
然後自己撐著臉,和麵色僵硬的吳大將軍對視,微笑。
吳將軍:皇帝小兒!你一定是故意的!
容羽:你說是就是吧。
吳淑妃倒是很高興。
在這個暖風和熙的夜晚,她身邊是她的女兒、哥哥和丈夫,是這個世界上跟她最親的三位親人。
見女兒和哥哥玩得“開心”,吳淑妃一邊笑,一邊眼睛不由就濕潤了。
容羽注意到了,示意宮女遞上巾帕,溫柔笑道:“愛妃,家宴難得,你哭什麼呢。”
吳沉飛這才跟著看見,頓時目光一緊:“妹妹,怎麼了?”
“沒什麼。”吳淑妃搖頭,用軟帕按掉眼角滲出的淚花,“是臣妾太高興了。很久沒能像現在這樣,和哥哥一起坐在一起吃飯、聊天。就連玥兒長這麼大,也第一次見到她舅舅。”
容羽繼續笑:“以前飛沉是為了鎮守邊疆,保衛國家。現在朕讓他回來,你們以後就有機會多見麵了。玥兒也能多見到舅舅,開不開心啊?”
“開心!!!”小女孩拔下一根胡須,咯咯笑。
吳沉飛臉皮一抽,心底暗罵皇帝小兒無恥,居然妄圖用兒女情長逼迫自己主動交出兵權。
他一麵笑著點頭應和,一麵絕口不提虎符的事。
吳淑妃又不是傻子。
一次兩次她看不出來,次數一多,又度過了親人重逢的最初喜悅,她便漸漸發現了哥哥和皇上之間氣氛不對勁。
她趕緊找了個借口讓奶娘抱小公主回去,留下她們三人繼續進行這場暗潮洶湧的家宴。
待到吳沉飛離席方便,吳淑妃替容羽倒滿酒,低聲詢問:“陛下是在為哥哥的虎符煩心嗎?”
容羽略有些驚訝地看了她一眼。
吳淑妃一笑:“陛下是在驚訝臣妾是怎麼猜到的嗎?”
容羽:“不,朕是驚訝你怎麼就直接說出來了。”不應該更委婉些嗎?
吳淑妃一噎,旋即笑道:“臣妾與陛下之間還要弄那些虛的嗎。陛下放心,臣妾必會勸哥哥儘快交出虎符,不叫陛下為難。”
容羽微微一笑,衝她一舉酒杯:“那就拜托愛妃了。”
隻是今天是沒時間了。
吳沉飛一回來,便告饒請辭:“陛下量如江海,沉飛自愧弗如。”
容羽見他已是滿臉通紅到近乎絳紫,也怕這位將軍會喝到暴斃——那也太丟大昭朝麵子了——又有旁邊吳淑妃露出懇求的眼神,便決定暫時放過他:“行,你回去吧。李禾,替吳將軍備轎。”
“是!老奴早就讓人備好了。將軍大人,您這邊請。”內侍總管李公公親自扶著吳沉飛退下。
過了幾日,吳淑妃再次以“小公主思念舅舅”的名義邀請哥哥。
吳將軍信以為真,直到他來到拾翠殿,發現殿中隻有妹妹沒有外甥女時,才意識到什麼。
“你想見我直接傳喚便是,先前陛下也這麼說過,何必大費周章。”吳將軍大刀闊斧地坐在下麵,“還是說,你被人欺負了,要哥哥給你出氣?”
吳淑妃見哥哥沉下臉,真是又感動又生氣。
感動於他對自己維護,生氣他怎麼敢違抗皇上。
“沒有人敢欺負我,隻要哥哥還是前朝將軍,這後宮就沒人敢給我氣受。”吳淑妃強調。
不愧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妹,吳沉飛立刻明白了妹妹的意思,臉色更陰沉了:“沒想到妹妹也來做陛下的說客。是陛下讓你來的嗎?”
吳淑妃傲然:“是我自己主動向陛下提議的。”
“你!”
“哥哥!”吳淑妃瞬間提高音量,蓋過了吳沉飛的,“我真是弄不懂哥哥在想什麼!現在哥哥既有軍功,又有名望,為何就舍不得手裡的兵權?!”
“你也說我有功有名,為何不能再進一步?至少要繼承父親的鎮國大將軍之位吧?如果現在回京,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升任!”吳將軍苦口婆心,“若是我成為鎮國大將軍,妹妹就更有把握登上那鳳位了。”
吳淑妃眉心一跳。
她哥說最後一句話時,故意壓低了聲音,但她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鳳位。
這是她在心裡念了許久的詞,隻是一直不敢說出來。因為她知道皇上一直忘不了他的元後。
“哥哥慎言。”吳淑妃回神,音量重回正常,“我升不升份位不在哥哥,而在陛下。隻要陛下心裡念著我的好,我在後宮就能好。功績易得,君心難測。當了十幾年官,哥哥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嗎?”
她見吳沉飛隻是陰著臉不說話,便拿起手帕開始哭:“除了玥兒,我隻有哥哥這麼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了。昔日父親去世前,便要我們兄妹兩相互扶持,守望相助。現在玥兒還小,哥哥就要為了自己能早日升官,拋棄我們母女倆嗎?”
從小到大,吳沉飛什麼都不怕,就怕妹妹哭。
她一哭,他不但心裡難受,還要遭父親打——身上也難受。
這都養成了條件反射了。
縱使父親已去世多年,他和妹妹都已長大成人,現在聽見她哭,吳沉飛還是下意識地渾身不舒服。
吳沉飛站起身,來回走了兩步,沒注意到上首的妹妹邊哭邊拿眼睛偷偷瞄他。
等他一停下來,吳淑妃就哽咽著再次開口:“我知曉哥哥躊躇滿誌,想做一番大事業,我也支持哥哥。但這事急不來,太快反而容易出問題。哥哥還年輕,以後建功立業的機會還多,可如果在這件事上失去了陛下的信任,才真是得不償失啊!就算哥哥做到了鎮國大將軍的位置,不還是陛下的臣子嗎?對臣子來說,最重要的不正是陛下的信任嗎?”
“這……”吳沉飛開始動搖。
吳淑妃趁機加上最後的籌碼——她右手輕撫小腹,聲音輕柔:“說句不好聽的實話,我在後宮要靠哥哥,哥哥在前朝不也要靠我嗎。兄妹一心,其利斷金。哥哥若是被猜忌,我也會被連累。但若是我能母憑子貴登上……到時候哥哥就是國舅,陛下隻會對你信任加倍。哥哥又有能力,豈不是想去哪兒報效國家就去哪兒嗎。”
吳沉飛剛開始還沒懂,以為妹妹在說小公主。
直到聽她說“母憑子貴”,才瞬間恍然,立刻激動起來:“難道你……”
“噓。”吳淑妃豎起食指貼在嘴唇上,衝他輕笑,“還不到時候,我想給陛下一個驚喜。”
“你怎麼確定就是男孩?”
“內宅秘方,詳細的我就不和哥哥說了,端看哥哥信不信我。”
吳沉飛定定看了她數息,長歎一口氣:“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信你還能信誰。”
這便是答應了。
吳淑妃笑得更甜美:“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哥哥也該找個嫂子成家了。我會幫哥哥好好把關的。爭取今年就成婚,明年就生娃。”
吳沉飛:“……”
***
吳沉飛主動上交虎符遞出兵權,容羽作為皇帝自然龍心大悅。
他清楚這件事的主要功臣是誰,便準許了吳淑妃再次設酒宴的請求。
正好郗之桃禁足期限已過,東方美人的傷也早已養好,上次賞花事件的餘波似乎徹底消失了。
這次宴設在一處荷花池的水榭上。
正值初夏,蓮葉田田,粉白的荷花花苞還未盛開,含苞欲放地點綴在綠色蓮葉間。
不時有鮮紅的錦鯉從蓮葉下遊出,一直遊入岸上投下的光影中。
水榭中,絲竹聲聲,歌舞陣陣,衣香鬢影,人聲喧嘩,一副熱鬨景象。
作為宴會主辦人的吳淑妃和皇帝一起高坐首位,皇帝的另一邊是計貴妃。至於三夫人之一的葉賢妃,一如既往地沒有出席。
在場的人都知道今天的宴會為什麼能舉辦,所以各種恭維話就跟不要錢一樣砸向吳淑妃。
等級比淑妃低的妃嬪不敢在這個日子鬨事,等級和淑妃一樣的計貴妃又向來是個溫軟性子,因此吳淑妃理所當然地成為今晚最出風頭的妃子。
尤其是在一盤鱖魚端上來,淑妃捂嘴乾嘔時,她就更是萬眾矚目的焦點。
太醫匆匆而來,替淑妃把脈宣布她已有孕在身,皇帝頓時龍顏大悅。
其餘妃嬪不管心中怎麼想,麵上還要故作高興齊聲道賀。
宴會繼續,淑妃靠坐的椅子上多了一隻軟枕,她靠在上麵,傾斜身子,和一旁的帝王甜蜜蜜地說悄悄話。
眾人正在豔羨時,忽聽一陣笛聲從水麵上傳來。
一條小舟從荷葉中駛出,在倒映燭光的水麵拖出金色漣漪。
漣漪擴散,再次平靜下來時多了一抹藍色身影。
養傷許久的東方美人著一襲藍裙,站在小舟裡起舞。
舟上隻有那麼大的空地,卻妨礙不到她舞姿的優美輕盈,反而因為地方小,更襯出東方美人舞技之高超。
一屋寂靜中,淑妃笑問:“古有掌上曲,今有舟中舞。陛下覺得如何?”
於是大家都知道了,東方美人成功靠上了吳淑妃這棵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