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修儀閉目合十，衝花苞拜了拜。
然後才直起腰衝郗之桃微笑：“走吧。”
回水榭的路上，一開始所有人都很沉默。
直到走出花叢掩映的小路，能看見曲曲折折穿過荷花池的回廊時，郗之桃才停下腳步：“剛才多謝何修儀了。”
何修儀回身一笑：“不過舉手之勞。”
郗之桃搖頭：“於何修儀是舉手之勞，於我卻是救命之恩。”
何修儀的眼神頓時變得意味深長：“看來郗美人是個明白人。”
郗之桃苦笑：“在這宮裡，不明白些還能活下來嗎。”
何修儀默默想了一會兒，才微微一笑：“有時候太過明白反倒不是好事。”
說完這句話，她沒有再理睬郗之桃，重新舉步上前。
郗之桃隻猶豫了一瞬，便抬腳追了上去。
無論明不明白，她都已經彆無選擇。
隻能抓住任何一個機會，想辦法活下去，活到最後。
***
何修儀沒問郗之桃誰要害她，郗之桃也沒提，但兩人就是趁這次機會慢慢熟悉了。
等何修儀得知皇上並沒有外人以為的那麼寵愛郗之桃後，她給郗之桃提了個建議：“想辦法得到太後娘娘的庇護吧。你一個小小的美人，還長了這樣一張臉，如果得不到上位者的保護，是無法在這宮裡安穩存活的。”
太後？
郗之桃一怔：“太後不是已經不管事多年了嗎？”
自陛下登基，太後就將後宮權柄交給了淑惠皇後。淑惠皇後離世也沒能讓太後重新出關——在她的建議下，皇上將統協後宮的權力分彆交給吳淑妃和計貴妃。太後自己則繼續呆在慈寧殿裡不聞外事。
何修儀微笑：“也沒讓太後娘娘管事呀。隻是讓彆人明白，你是太後娘娘欣賞的人，這樣她們就算想耍手段，也會在動手前掂量一二。至少不會再發生像上次那種事了。”
何修儀指的是郗之桃誤入鳳儀宮一事。
那晚之後無論郗之桃怎麼排查，都找不到那晚替她引路的宮人。這無疑佐證整件事有貓膩。
當時走岔路時，郗之桃就有所懷疑了——如果那根石榴花枝沒人動過，自己怎麼會走錯？最有可能的情況就是有人故意動了花枝。
至於先前帶路的宮人到底知不知情，就不清楚了。可能她是真的被人故意叫走，也有可能是她自己找借口離開。無論是哪一種，在郗之桃找不到宮人本人的情況下已成了一樁懸案。更不可能讓郗之桃借此機會找出幕後黑手的身份。
何修儀說的沒錯。
想要避免類似事情再次發生，自己必須找一位上位者投靠。
這時候，何修儀突然歎了口氣：“如果皇後娘娘還在就好了。有她護著，你絕不會碰到這種事。”
對那位傳說中和自己很像的存在，郗之桃真的是心情複雜：“皇後娘娘會管這種事嗎？”
“當然。娘娘最溫柔善良不過了。”何修儀滿臉惆悵，“你道我那晚為什麼幫你解圍，就是因為看到你就想起了我當初才進宮的時候。那時候我比你還不如，隻是個小小的采女。就算這樣，還是被人盯上，不小心著了道。當時要不是皇後娘娘出手，我就要被打入冷宮了，哪裡還能像現在這般。”
她看看郗之桃的臉，又歎了口氣：“看見你，我就想起娘娘昔日笑著對我說，可憐的小姑娘辛苦你了。娘娘她什麼都知道，卻仍然儘自己所能對每個人都好。”
郗之桃聽完怔怔。
良久才垂下眼：“我聽姐姐這麼一說，真想見見娘娘本人。自我進宮以來，很多人都說我像淑惠皇後。但聽姐姐剛才那些話，我就知道我永遠也比不上皇後娘娘。”
何修儀伸出手，握住郗之桃的：“不要妄自菲薄，你就是你，不需要像彆人，也不需要和彆人比。娘娘固然在我心中是最完美的女性，可你也十分美好。才十六歲的小姑娘，正是鮮花一般的年紀，為什麼要這麼悶悶不樂呢。我偷偷告訴你，太後娘娘喜歡佛經。你認真抄寫幾本送過去，讓太後看到你的誠心，自然就會喜歡你。”
“……何修儀，謝謝你。”
“謝我什麼。”何修儀鬆開手，重新笑道，“這也是當初皇後娘娘告訴我的。隻不過我比你幸運，當時有皇後娘娘庇護，就不需要再勞煩太後她老人家了。就算後麵皇後娘娘離開，我也已經能獨當一麵了。你就當這是皇後娘娘對你的庇護吧。”
望著何修儀真誠的雙眼，郗之桃一陣羞愧。
她為自己先前的一些想法後悔。
郗之桃自進宮以來，便能清楚感覺到彆人對她的不同。一開始她還以為這份不同是由於她本人的優秀，後來才得知隻是因為自己的這張臉。
自己相當於隻是個替代品。
這對心高氣傲的少女來說實在很難接受。她為此耿耿於懷了許久，甚至對那位素未謀麵的淑惠皇後也起了怨懟。
總想著，如果不是淑惠皇後的話，彆人怎麼可能看不見自己身上的光。
哪個有才之人沒有雄心壯誌。郗之桃進宮，也是抱著成為明月的想法，沒想到還沒等她施為，就已被迫成為月亮後的暗影，這叫她如何咽的下這口氣。
郗之桃不能去□□上，也沒法氣母親給了自己這張臉，隻能氣自己……以及淑惠皇後。
結果現在卻從第三者口中了解到，當年的淑惠皇後有多美麗。
這份美不是來自淑惠皇後的容貌氣度，也不是來自淑惠皇後的地位，而是源於心。
相比之下，郗之桃自己的氣量實在太過窄小。
郗之桃低下頭，想起自己進宮的初衷是為了替父親分憂。
既然她在陛下眼中注定是個替身，那就另辟蹊徑好了。
就像何修儀說的那樣，這宮中的靠山除了陛下和高位妃嬪，還有太後娘娘。
郗之桃一抬頭，何修儀就知道她想通了，遂笑著恭喜：“想在這宮裡活得長久快樂，除了要在弱小時給自己找個可靠的靠山，最重要的是放穩心態。若是念頭不通達，就算成為三夫人，你也沒法開心。”
郗之桃知道何修儀這是在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告誡自己，且話裡話外都是替自己著想的真心。
便立刻站起身，深深向何修儀下擺：“多謝修儀今日指點。”
何修儀趕緊扶起她：“說什麼呢。你喊我一聲姐姐，我自然要拿你當妹妹想辦法幫你。後宮歲月漫長，若沒有姐妹相伴，那才真是寂寞。”
***
容羽不知道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郗之桃經高人指點開竅了。
他隻是在太後那裡再次見到這姑娘時，才想起來這是自己的目標人物。想起自己是來收能量的，不是來批奏折的。
沒辦法，當皇帝實在太忙了，大大小小的事情根本處理不完。往往一批奏折改完，下一批又被呈了上來，晚上周末加班都是常態。
容羽都想不通，舊紀元記載中的那些昏君到底哪來的時間去吃喝玩樂，有個彆者還有閒心自己去創造玩樂！
貪官不要斬嗎？國庫不要攢嗎？入侵蠻族不要砍嗎？
縱使這些都不需要皇帝親身上陣，那也要思考到底安排什麼人去處理，怎麼處理。
總之，一個字，忙！兩個字很忙！三個字，非常忙！
忙到根本沒時間沒精力去做其他事！
“皇帝這段時間身體還好嗎？怎麼都不招人侍寢了？”就連太後都這麼問了。
容羽盯著郗之桃，想起自己的本職工作：“……最近事情多。郗美人怎麼在母後這兒？”
太後回頭，伸手拍拍郗之桃的手背，笑道：“我一個老婆子平日太寂寞，便借你一個小姑娘來聊聊天，反正你又不找她們玩兒。郗美人是個好孩子，就是年紀輕輕的，跟老婆子我一樣無事可做。”
容羽不知道郗之桃是怎麼辦到的，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讓太後對她另眼相看。
無論她用什麼方法，至少側麵證明她很有手段。
其實也很正常，原本的劇情裡，她不也是一路過關斬將最後當上皇後了嗎？如果沒點能力，哪能做到。
但是這麼有手段的人，就讓她呆在後宮裡終老是不是有點太可惜了？
容羽若有所思。
一不小心想得太入神，忘記把目光挪開了。
落在其他人眼中，就是他在盯著郗美人的臉出神。
郗之桃垂下眼。
太後則笑得更和藹。
她拍拍郗之桃的手，示意後者上前：“今天天氣正好，郗美人陪皇帝去禦花園裡走走。”
郗之桃一僵，看看麵無表情的帝王，壯著膽子小聲詢問：“太後娘娘不去舒展一下筋骨嗎？太醫前天還說您要多走動。”
這傻孩子。
太後輕輕擰了她一下，看看皇帝，再看看她，一切都在不言中：“我累了，想睡一會兒。你陪皇帝去。快去。”
可惜沒等她們動作，皇帝身邊的王公公匆匆而來，附耳在皇帝耳邊說了什麼。
另兩人就見皇帝臉色一變，怒氣勃發：“什麼？黃河下遊決堤了？！”
太後臉色隨之大變：“黃河決堤？那施安怎麼辦！他也在當地嗎？！”
這話說得……
年輕的帝王瞥了眼自己母後，一言不發。
郗之桃趕緊反手握住太後的，另一隻手在老人背後撫拍：“娘娘您彆急。順親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她的舉動得到了皇上的一個讚賞眼神。
沒等郗之桃鬆口氣，太後突然伸手抓住皇帝的手，大聲喊道：“皇帝！你可一定要想辦法救出你弟弟啊！”
郗之桃：……
太後娘娘您清醒點！順親王去監修河堤，結果反而決堤了，他最少也有失察之責！
現在皇上肯定正惱火，您還這麼說，不是火上澆油嗎？！
果然身著龍袍的男人直接站起身，拂袖而去：“母後不用擔心，朕自會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