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 2)

像沉溺於夢境中的人終於從意識的深海中掙脫而出, 跡部睜開了眼。

入目是一大片擁簇著的細小繁密的深綠色齒狀植物,赭紅色的多瓣碎花點綴其間。

他緩緩眨動雙眼, 大腦昏昏沉沉, 如同宿醉一般止不住地頭疼和反胃惡心, 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那不過是牆壁上的裝飾罷了。

艱難地從床上爬起, 伸出雙手,熟悉的純白長袖雪紡睡衣穿戴地整整齊齊,袖邊蕾絲花紋精致華美, 領口微敞, 聞不見一絲酒味。

跡部伸出手使勁揉了揉太陽穴,稍微靠在枕頭上靜坐了一會兒,那股不適感才漸漸消退。

待清醒過來後,他有些驚訝地發現, 窗外天還不曾亮,厚重的簾幔層層垂下阻礙光線,影響了他的判斷。

因為他的作息一向規律:晚上批改處理完公司項目事宜, 睡前沐浴, 起身後一杯低酒精的香檳能幫助他更好入睡, 第二天6:00準時起床晨練。

下床, 赤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端起玻璃杯中的水一飲而儘。

睡意漸消,跡部走至書桌旁拉開椅子坐下,桌子上半攤著一本牛皮封麵的筆記本,一隻鋼筆剛好夾在其中一頁上。

他將筆拿出擱到筆筒內, 合上筆記本的動作完成一半,像是想起什麼又重新打開翻了幾頁,然而從頭翻到尾,都沒有找到那張照片。

跡部的心微微一滯,但是他下意識地忽略了這種怪異的感覺。

照片實在是一件非常普通的東西,如果不小心丟失,是無法輕易發現的。

他想著:大概……夾到彆的書裡麵了?

-

清晨,白金漢宮內,男仆同女傭沉默地忙碌著,除了遇到主人時會停下來行禮示意,大部分時候他們都在專心做自己的事。

跡部坐在椅子上,而與他遙遙相對、位於餐桌另一頭的位置則空無一人。

眉頭微蹙,他漫不經心地用著早餐,稍不曾控製好力度,餐刀同叉子便在盤子上“呲溜”一聲劃出尖銳而刺耳的聲音。

被粗暴切割的溏心蛋汁液四濺,濃稠的蛋液淌了一盤子,蘸在麵包和培根上,毫無美感。

“少爺。”管家自然注意到了這一番動靜。

跡部用餐的興致頓時大減,他取過咖啡隨意地小酌了一兩口,便用餐巾擦拭嘴角:“鹿島她人呢?這麼早就出門了嗎?”

管家微微一僵,似乎這對於他而言是一個非常困難的問題:“抱歉少爺,我沒有聽清楚,您的意思是……?”

跡部見狀,又重複了一遍:“詹姆斯,鹿——島,本大爺問你鹿島砂糖她人呢?”

管家的麵色越發凝重了,猶豫小半會兒,才小心翼翼開口道:“少爺,您是不是弄錯了?”

跡部心中的不安感愈發濃重,但他很快冷靜下來,一字一句道:“鹿島砂糖,本大爺和她4月10號訂婚,4月11號她搬到白金漢宮,就在昨天,本大爺和她還一起看了瓦格納的歌劇……”

無需多言,僅憑借穩重如管家如今麵上都呈現出的震驚神情,跡部的心就一寸一寸冷了下來。

他撐著桌子,整個人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腦海中莫名浮現出可笑的猜想:這是在哪呢?夢還沒醒嗎?

管家趕緊一個箭步上前扶住跡部:“少爺,您從不曾訂過婚,白金漢宮……也從未有過鹿島小姐這個人。”

“您大概是累了,所以才出現了幻覺。”

跡部用力揮開管家的手,堅持道:“這才不是幻覺,本大爺清醒地很,放手。”

他仿佛急切地想要確認什麼,整個人衝到二樓,猛地推開那扇門——

門內空無一人,也沒有一絲生活氣息,空空蕩蕩,乾淨整潔地就像從來都不曾有人住過。

“人呢?裡麵的人呢?”

又像是想起了什麼,跡部連忙打開手機,匆忙尋找著一絲一毫可能留下的證據,可能證明他所有的記憶都不是幻覺的證據。

然而,從聯係人、通話記錄、短信記錄、社交軟件、相冊……所有他能想到的地方都一一查看,鹿島砂糖消失地乾乾淨淨。

仿佛這一切都是他,跡部景吾,為了麻痹自己所編織出來的巨大美夢。

“少爺。”

巨大噩耗之下,跡部心神動蕩,他顫抖著手抓住管家的衣領,想要得到一個答案,這是他不到二十年的人生中,極其罕見地失態:“她……人呢?”

此時此刻,管家異常冷靜,他竭力安撫道:“少爺,這隻是您的幻覺罷了,請不用擔心,隻要安心睡上一覺,您就會把這一切全都忘記了。”

“是……嗎?”

跡部沉默著被管家扶進臥室,換好睡衣,枕在柔軟的枕頭上,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慵懶的、尾調略甜的香氣,誘得人昏昏欲睡。

他睜著雙眼,又看到了那一大片深綠色枝葉同赭紅色碎花相交錯的複雜圖案,它似乎帶有魔力一般,盯著久了竟覺得它在緩緩旋轉、變幻。

呼吸間,跡部便失去了意識。

-

他從未訂過婚。

白金漢宮二樓儘頭的那間房間沒有人住過。

母親跡部陽子不認識鹿島姓的好友。

學校裡他還是一個人坐,沒有同桌。

冰帝學生會的副會長另有他人。

Inter High 16強冰帝輸給了洛山,部長富堅雪枝引咎辭職。

他沒有養過狗。

《漂泊的荷蘭人》是自己一個人去看的。

手機、日記、彆人的描述,所有可以找尋的憑證都清清楚楚地顯示:沒有鹿島砂糖這個人。

她隻存在於他的記憶當中,脆弱易散,像一個瑰麗到極致的夢。

-

跡部漸漸冷靜下來,至少,看上去是這樣,他內心洶湧的情緒隻有他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