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燥熱的夏季午後,陽光烘烤地麵。
田溪村一間狹窄的土胚房內,充斥著讓人不舒服的陳腐氣和濃重的中藥味。
蒼白瘦削的少年躺在木板床上,額角與手背的青筋暴起,身上的衣服被冷汗浸濕,仿佛承受著巨大的折磨。
在達到某個極限後,他猛地睜開眼睛,漩渦般深邃的瞳孔中,冷厲的寒光一閃而逝。
夢中那些前世的回憶如潮水般褪去,但靈魂撕裂的痛苦仿佛近在眼前。
許言捂著抽痛的腦袋,一時間身體脫了力,癱在床上動彈不得。
他想都沒敢想過,這輩子的自己,是仙人許青顏用靈魂碎片轉世而成的化身。
並且前世的他還有一個名叫厲霆霄的道侶。
許青顏與厲霆霄一雙道侶廝守萬年,卻不想在成仙之際被天道算計。
為了保護許青顏,厲霆霄魂飛魄散,成為了各大天道劇本中的男主。
而許青顏在解讀完天道劇本後,便散儘了魂魄與修為,將千萬個自己投入到天道劇本中輪回轉世。
他許言,便是萬千化身的其中之一,繼承了前世凡人時期的部分記憶以及對道侶的真摯感情。
對於大多數普通人而言,倘若有一天他們得知自己居然不是“自己”後,或許會質疑、會悲憤,甚至會絕望……但許言卻出乎意料的平靜。
在前世萬年歲月累積而成的心性的衝刷下,他陡然醒悟這輩子十八歲的不幸人生太過渺小。
一夢之間,他褪去了抑鬱陰沉的氣質,猶如一塊無瑕美玉,散發出清潤澄澈的光澤,不再怨天尤人,也不再心事重重。
不過換個角度來看,他會形成之前那孤僻的性格,太正常了。
許言的生母是廣大下鄉知青的一員,下放地點便是田溪村,她跟許言親爹好上後生下許言,一家三口過了幾年美滿的日子。
隻是外祖父外祖母覺得女兒下放的地方太過遙遠,於是動了所有能找的關係,讓女兒和外孫回到了老家附近的一個農場。
離開田溪村的時候,許言已經七歲,能記得很多事情了,哪怕過去很多年,他午夜夢回時仍想起會喊自己“寶貝”的生父。
但是,生母出了田溪村後,這輩子都再也沒回來過,更沒有見生父,她說自己一個弱女子,是為了能有個依靠才不得不嫁給一個鄉下農夫的。
生母在許言十歲的時候就收獲愛情改嫁了,還生下了一對兒女,於是再沒有將心思放在長子身上。
繼父家條件不錯,在物質上沒虧待過許言,也會送他讀書,隻是他本就是個心思重的人,生活在那樣壓抑的環境裡,性格就愈發敏感自卑。
78年全國恢複高考,彼時許言15歲,所學知識達不到可以參加高考的程度,複習一年後,許言從79年開始連續兩次參加高考,但都因為過於緊張而名落孫山。
而今年,也就是生母下達最後通牒的一年,許言在高考前夕收到田溪村這邊寄來的信,得知親爹已經去世的噩耗,當場就傷心過度病倒了,連考試都沒能去參加。
病好後,生母就讓他離開家裡另謀生路,算是變相將他趕出了家門。
但好在生母和繼父並非冷血無情,給了他一筆錢,外祖父和外祖母也由於心疼外孫另外資助了點。
許言就這樣帶著一筆足夠他短期內正常生活的資金回到了闊彆多年的田溪村。
生父在田溪村的人脈還算不錯,再加上他小時候在這邊生活了七年,因此田溪村村民也沒孤立他。
隻是他看到父親的牌位時,多年以來壓抑的情緒一下就爆發了,當著眾多鄉親的麵暈死過去,大病一場。
病來如山倒,許言帶過來的一百多塊錢,就這樣嘩啦啦地流出去買了藥,再加上平日裡生活的必要開銷,如今隻剩下二十多塊了。
賺錢迫在眉睫。
但賺錢尚在其次,他要將厲霆霄的轉世從女主手裡搶回來!
他現在所處的劇本世界名叫《重生八零年代之花開茉莉》。
女主康茉莉前世在新婚第二日便卷走新婚丈夫家裡的錢,說是要去外麵打工,實則是跟渣男私奔。
但渣男後來待她不好,導致她人到中年淒涼死去,重生回到第一次為渣男流產以後,她痛改前非洗心革麵,帶著渣男的錢跑回到男主身邊,最終奮鬥成人生贏家。
而他許言,則是一個連名字都沒出現過的邊緣角色,獨居在田溪村的家裡,在大年初一的時候被村民發現凍死在一床薄被裡。
女主康茉莉看到他被村民抬出來的屍體後,梨花帶雨地抱著男主感慨了一句“這輩子我絕對不會留下你一個人”,讓男主更加疼惜,不再計較外麵“捕風捉影”說她跟渣男搞破鞋的傳聞。
——簡而言之,許言,就是一個增進男女主感情的工具人罷了。
許言被狠狠地噎到了,即便這劇本是正在進行中的狀態,可一個人要是被告知自己愛人以後會跟彆的什麼人好上,不會生出殺心才有鬼。
彆的事情可以看開,可以釋然,唯獨這件不行!
前世的許青顏是個火爆又霸道的性子,現在許言多少也繼承了這種性格,腦海裡已經盤旋過很多不留痕跡地解決掉女主的辦法。
但偏偏他又不能真的乾掉女主。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女主作為劇本世界的氣運之子,若是好端端出了什麼問題,天道估計得拚著廢掉劇本的決意也要乾掉他。
不過,男主也是氣運之子,隻要他攻略了男主,同時消磨男主對女主的好感,劇本自然也會提升他的地位。
最終他將取代女主上位,等天道焦頭爛額地解決完修真界內頻出的大機緣者之後,回頭一看,劇本已經一塌糊塗了,嗬~
反正他們修真者從來都是逆天而行的。
“好,不能繼續浪費時間了。”
休息了一會兒後,許言覺得回複了些許力氣,便強撐著虛弱的身體,扶著牆走到隔壁堆滿木柴的簡陋灶房,從爐灶的鍋裡舀出一碗熬了小半天的熱粥,往裡麵摻點鹽就開始吃。
由於心病纏身,無心飲食,睡眠不佳,饒是大夏天,許言的手腳依舊是冰涼的。
慢悠悠喝完了一小碗粥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以胃部為中心,一股熱量開始在四肢百骸蔓延。
放下碗,許言又覺得頭皮發癢,撓了撓,結果發現頭發都可以擠出油了,開始嫌棄起自己來。
“先前真是活得沒個人樣。”
有道是記憶和生存環境決定性格,許言深以為然。
因著前世的靈魂碎片,即便是未覺醒的時候,他多少也繼承了仙人許青顏的狠勁,隻是使勁的方向錯了,一直在折磨自己。
瞧瞧現在,他被自己折磨得半死不活的,想要報複都找不到人。
生母和繼父都仁至義儘將他養到了成年,還給了他錢;外祖父外祖母想收留外孫但被他拒絕;生父是跟鄉親日常結伴上山遭遇泥石流而死,那次意外事故讓當時上山的所有人都被活埋了,算是天災。
好在既然不需要報仇,也省卻了他不少功夫,接下來隻需要好好思考利益相關的事宜即可。
他滿懷雀躍的起身,吃完飯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
洗頭洗澡!
許言知道自己現在很邋遢很醜,懶得照鏡子折磨自己的眼睛,討人喜歡的男孩子那必然要乾乾淨淨的。
水桶裡的水是用來喝的,不能動,這間屋子裡還沒有自來水,他便隻能帶上水桶去後院的水井旁打水。
發現水打滿了以後,許言想要將水桶提上來,卻發現水桶在井下紋絲不動。
……這就很尷尬了!
……
今天天氣熱得厲害,厲俊豪睡了個午覺便出了一身汗,打算打桶井水衝個涼,結果一來到後門,就見許言在水井旁撅著屁股憋紅了臉,哼哧哼哧地喘氣,模樣有些狼狽。
瞧瞧那短袖下露出的一截白胳膊,跟竹竿子一樣細長,又跟玻璃一樣脆弱,厲俊豪忍不住將心臟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許言沒把水打上來,反而將胳膊給弄折了。
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衝過去抓住了繩子,結實的胳膊略微一用力,滿滿一個水桶便提了上來。
“小言,你下次打水的時候跟哥說,哥幫你!你病了那麼久,咋能乾這種活?”
許言眼觀兩路耳聽八方,自然第一時間注意到了厲俊豪的存在。
待對方衝了過來,他先是嗅到了一股青草的氣息,後又對上那雙深邃有神、飽含關切的眼睛,內心還品味不出現在的情緒是羞臊、委屈還是激動,眼眶反倒先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