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2 / 2)

厲嬸一看兒子蓬頭垢麵的狼狽模樣,又要扯著嗓子哭嚎。

“我可憐的兒啊——”

然而,沒等她說更多,許言清越的嗓音便穿了出來。

“警察叔叔,包庇嫌疑人的同夥也得被關進局子裡是吧?”

警員在來的路上聽說了厲家發生的狗血事件,對厲叔一家三口不抱好感,於是麵無表情地說:“對,話不能亂說,說了就得負責!”

厲嬸頓時像是隻被掐住了脖子的雞鴨,原先想指責厲俊豪不孝的千般話語,也都梗在了喉嚨裡。

意識到警員有意為自己出頭,厲俊豪便趁勢道: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今天在場的各位父老鄉親都是見證人,我來寫欠條吧。”

他雖然小學都還沒畢業,但是記憶力很不錯,當下便將許言剛才統計過的糊塗賬複述了一遍,最後得出了兩千五百塊這個金額。

人到中年的警員微微挑眉,看不出來這個受欺負的大小夥子還挺機靈,將賬算得一清二楚,不枉自己站在這裡。

正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很多時候警員不是不願意幫受害者,而是拿某些踩著道德底線卻沒違法的人沒法子,因此大多時候他們隻能站在有理的這邊,讓受害者自己支棱起來。

見警員沒出聲反對,鄉親們便也認可了厲俊豪說出的金額,越發覺得厲家叔嬸就跟封建社會的奴隸主那樣吃人不眨眼!

但厲家叔嬸哪能認下這筆賬?一時間對金錢的執念甚至蓋過了對警員的恐懼。

反正沒有欠條,今天他們還就賴定了!

“你小子獅子大開口呢,嘴皮子一張一閉就要兩千五,你怎麼不去搶!”厲叔忿忿,忽的心生一計,捂住心臟,一臉痛苦地蹲下去。

厲嬸不愧是他的老婆,立馬就明白了,哭天喊地道:“大哥啊!你兒子鑽錢眼裡去了,連親叔嬸的血肉都吃得下啊!這是想讓我們一家三口去死嗎!”

厲叔平日裡健康得很,壓根不像是有心臟病的。

但到底情況特殊,在場村民都不敢繼續刺激他,畢竟人命關天。

厲俊豪眼皮子都不抖一下地說:“厲叔有病啊?剛好大夫過來給小言看病,現在人還在,那就直接上針吧,從治療到入土,一條龍我都包了。”

許言依偎在他的懷裡險些笑出聲,心想:哥哥這副冷靜自持、運籌帷幄的模樣,真像個行走江湖的俠客,英勇得讓人想欺負到哭。

而大夫剛剛錯過了給許言施針的機會,還在暗自失落呢,沒想到轉頭遇上了這等好事,立馬捏著一根長長的針湊過去。

“彆怕,忍一忍,一下就過去了……”

大夫笑得極儘和善,可村裡人哪個不清楚他三腳貓一樣的醫術?

厲叔當即就猛地彈跳起來。

生龍活虎。

不少村民呸了一聲:“大老爺們兒裝病,臭不要臉!”

但是樹不要皮會死,人不要臉還能活。

厲家叔嬸兩人的臉皮已然厚出了新高度,就是不肯寫欠條,其他人還真拿他們沒辦法。

——大不了賴到半夜嘛,今天沒賴過去就賴到明天,反正大家都是要睡覺的。

直到一個渾厚如鐘的老邁聲音震碎僵局。

“依我看,今天這欠條,你們倆認下最好,不認也得認!”

一個精神矍鑠、氣度威嚴的老頭兒將拐杖敲得砰砰作響。

有村民恭恭敬敬地道:“老村長,您不是身體不好在休養嗎,也來了?”

“我再不來,村裡的封建主義就要複辟了!”

一向以和為貴的老頭兒了解了前因後果,不敢相信田溪村居然會養出如此道德敗壞的一家,老臉漲得通紅。

“真給你們能的啊!兩個長輩就這麼欺負兩個沒了爹娘的小輩,我們村的優良風氣都被帶壞了!往前幾年,你們都要遊街批/鬥!”

厲家叔嬸期期艾艾地湊過去,痛哭流涕:“村長啊,這可是兩千五百塊,我們就是賣了自己,也拿不出來啊!我們這就搬家,以後保準補償阿豪,這錢……!”

“要不寫欠條,要不滾出田溪村。沒那奴隸主的命,還敢將親侄子當奴才,我看你們就是欠削!”

老村長沒有絲毫心軟,甚至拿出紙筆,讓厲俊豪來說,他動手寫。

村民們不知道,老村長經曆過不將人當人的封建社會,童年時期以前有個很照顧他的姐姐,才十歲就被親爹娘賣過去給大戶人家做了奴婢,不出一年就死了,死的時候渾身上下一處好皮都沒有。

因此他平生最恨“奴才”這兩個字。

而厲家叔嬸也終於知道他們再也避不過去了,隻好捏著鼻子將欠條認下。

落葉還要歸根,他們在田溪村生活了一輩子,總不能人到中年背井離鄉。

欠條寫好後,許言生怕旁的村民覺得兩千五百塊太多,適時哽咽道:

“人生能有幾個22年?誰能彌補哥逝去的青春跟一條腿?哦……還有個結婚第二天就帶著錢不見了的嫂子,這就是他們說給哥的好姻緣。”

順便提一嘴康茉莉,省得之後有村民替她說話。

老村長指著厲家叔嬸的鼻子,罵咧道:

“作孽貨!以後我們全村人看你們還錢,每個月都得還!現在滾回你們的老房子,以後彆靠近俊豪的家!”

厲家叔嬸一天之內像是老了十歲,在村民們嫌惡的眼神下拎著大包小包地滾回了自己的房子。

此時太陽已經完全下山,清涼的晚風帶著淒楚的滋味。

夫妻倆望著多年來沒打理過已經塌掉一半的破爛土坯房,又想到被關進派出所的兒子,悲從中來,一時沒忍住雙雙昏死過去。

圍繞在厲家的村民也已經散了,隻是厲家的這樁奇事足以成為村裡人近幾年茶餘飯後的閒談,興許這輩子都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