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2 / 2)

“後來我又聽叔父提起過,父親因送走了我而遭受了很大的非議。

“傳言雖起卻無實質傷害,因此人們以為他聽信流言送我離開,是怯懦怕事,也是對母親隻生女兒而不滿,以為父親難以辨彆是非。”

荀彧隻是安靜地聽著她講述。阿楚出生時,他自己也不過七歲,遠在潁川,隻隱約聽說過侄子荀攸是跟著伏家車隊回來的,可具體情況,的確是不清楚的。

阿楚見他反應不顯,又開口道:

“荀郎君以為,這樣的情況,被送離家中是保全了自己嗎?在這之後,我家放言送走獨女,關於我的傳言是逐漸消失了,可伏家苛待嫡女的言論又興起了,這是保全了家族嗎?

“當人們想通過一種方法來保護自己時,就可能有另一種新的方法傷害到他,不是嗎?”

阿楚說著,抬眼去看荀彧。

“當一件人為的、可能危害自身的事情發生時,究竟是因為自己不夠好呢,還是因為有人想要危害自己呢?

“危險是永遠不可能規避的。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麼要去走他人選擇的道路,而給他們傷害我們的機會呢?為什麼不自己開辟新的路去直麵它呢?”

說到最後,語氣幾乎有些咄咄逼人了。

如果狼的幼崽從小就被鐵鏈栓住了腳,從來沒有被告知鐵鏈之外還有世界,那麼他就永遠不知道要逃跑,即使束縛消失,也會像家犬一樣匍匐在人類腳下。

可她不是舊社會被馴養的幼狼,隻會坐以待斃。她是有尖銳獠牙的猛獸,隻是暫時寄居在幼崽的身體裡。

“——荀郎君覺得呢?”

阿楚一口氣把憋在心裡的話全都吐出來。她現在有些激動,連手都還微抖著,最後幾句話說出來時,她的聲音已經開始發顫了。

曆史上的荀彧,一歲時就被父親定下了與宦官女兒的婚約,那時候他無法做決定。但是現在呢?

依照曆史記載的年齡,光和元年的荀彧已有十五歲,完全是可以自己做主的年齡。哪怕對方是東漢末年土生土長的、封建時代下父命為先、將家族利益看得極重的世家子弟,秦楚也願意試一試,說服他,看到他自己的決定。

士族和宦官的矛盾何其之深啊。這麼多年的黨錮,讓這些士族子弟最先學會的是隱忍蟄伏,難道不可悲嗎?

你願意試一試,像傅公明那樣,將“個人”放在“利弊”前,拒絕他嗎?

她抬頭看向荀彧。

這位被宦官青睞的俊美少年,此刻正安靜地坐在榻上,微微低頭,垂下了柳葉似的雙眼,纖長的睫毛在陽光下顫動,似乎在沉思。

片刻後,荀彧抬起了頭。

“我明白女郎的意思。”他輕輕笑了一下,“女郎不願意接受傅公明的提親,也是因為不想被動、不希望自己被牽扯進宦官之事嗎?”

他沒有回答。

阿楚嚴肅地糾正他:“首先是我不想。其次是,我可以參與,但本可以‘不被動’。”

最重要的是個人意願,第二重要的是先機——先機被傅公明搶走了,這讓她很不滿。

“女郎的心性氣魄非同尋常。”荀彧歎息似的,注視著眼前隻有八歲的女童。他的目光真誠,言辭也懇切,已有了日後為人讚揚的君子風度,“隻是彧如今還不能給你答複。如女郎所見,荀氏如今也已沒有‘主動’的可能了。”

阿楚張了張嘴:“可……”

荀彧溫和地看著她,等著她把話說完。

“……”

她最終還是沉默下來。

見她不語,荀彧才淡然開口:“與阿楚不同,彧的眼中沒有‘想’與‘不想’。十常侍勢大,便是荀氏一族百餘人也難以抗衡,彧又怎能兒戲呢。”

明媚的日光透過窗戶,照亮整間書房。博山爐的青煙已徹底散去,窗外的鳥啼卻依然清脆。

阿楚神色黯淡,她知道荀彧這樣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是啊,她所接受的現代教育已經完全是另一種體係了,阿楚眼中是沒有家族、利益集團的概念存在的,因此無論考慮什麼,她始終以個體優先。

可這畢竟是個封建社會,是“株連九族”切實存在的世界,她又怎麼能強人所難,要求對方拋棄十多年來建立起的價值觀,和她做出相同的選擇呢?

就算是高望的女兒,也得聽從父親的命令,嫁給一個素不相識、甚至可能鄙夷自己出身的男性啊。

無論是你我,還是另外一位故事主角,都被這個時代所困住了啊。

“不過……”

“不過若是阿楚願意,也可自來荀府,與彧商談。彧暫時無法決定自己的事情,但卻願意儘力幫助阿楚,達成目的。”

阿楚愣了一愣,才發現他改變了對自己的稱呼。

作者有話要說:

肯定不是單純因為阿楚的嘴炮就同意的啦,不過嘴炮效果似乎還不錯~

最近過年,大家吃好喝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