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2)

荀府。

書房中的博山爐點起嫋嫋青煙,桌上小釜燒著熱茶,切片的小棗安靜漂浮在茶麵上。

“阿彧今日也約了人嗎?”

荀彧放下竹簡,點了點頭:“是伏家女郎。”

“伏家的姑娘啊……當年阿攸也見過。那時他回鄉吊喪,乘的正是伏家送女兒回家的車。”

驟然聽到侄子的名字,荀彧不由一頓,睫毛一顫,他接上五叔的話:“伏家女郎有才略,與叔父所說的,陽安長公主肖似。”

當年荀爽能免於黨錮而留在雒陽,除了伏完以外,也少不了劉華的周旋。

“看來,昨日伏楚與你談了不少?”

荀彧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早聞伏家女早慧,彧昨日見過了,才知道傳言也是有道理的。

叔父說陽安長公主視野不同尋常,我見伏家娘子也如此。”

荀爽沒有多問他,隻是微笑了:“伏伯敬夫婦二人都是胸有丘壑的。”他說著,又不知想起什麼,幽幽歎了口氣,“這麼些年了,最似他二人的,居然是家中幼女啊。”

……

歸家前,阿楚其實是仔細考慮過自己的六位兄長的。

母親雖是身份尊貴的長公主,也是正妻,但多年來隻誕下她一個女兒,再考慮到封建社會對於“香火”的重視程度……誰知道這幾個早出生的兄長會不會有什麼想法呢。

這點擔憂在阿楚見到三哥後就煙消雲散了。

據府中下人所說,伏家兩位大公子如今已加了冠,先後舉了孝廉,被外派去做官了。剩下幾個年紀都不大,還在讀書,輕易是不外出的,唯獨這位三哥伏均,去年剛及冠,孝廉一直是沒舉上的,自己也沒有什麼大成就,整日隻知道往袁府跑。

“去袁府”說得有些太寬泛,阿楚詳細問了才知道,這位兄長原來是去見袁公路的——對,就是那位一手好牌打得比稀爛還爛、沾了他庶兄光才在史書上被人注意到的、拿了玉璽就早早稱帝的袁縫嫡次子,袁術。

而她三哥……說高不高,說低不低,人看起來也正常,隻是沒什麼主見,橫看豎看,也隻能看出一個“庸”字。

一個平庸的人,從頭到腳、從外到內,都沒有什麼特彆的。

阿楚去見荀彧時,也是被這個“庸人”三哥伏均截下的。

伏均眉眼和伏完有四分相似,如果非要說,勉強也可稱句眉清目俊,隻是體態不佳,常常含胸,大部分時候總是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其實看上去並不太像貴族子弟。

阿楚一度以為他年幼時遭受過什麼苛待,問過婢女,又似乎沒有這樣的事情。伏均這樣的表現,好像隻是單純因為他自己資質不行、又沒有膽氣罷了。

伏均攔下她,姿態不堅決、聲音也不是很大:“小妹,等一下。”

阿楚不明所以:“啊?”

伏均眼睛閃了閃,看向她:“要不要、和我去袁府做客?”

阿楚看他,發現伏均的眼睛沒有表露出任何想法,好像就是“本該如此”而已。

阿楚想了想,還是點頭應下,坐上了他的馬車。

她不是憐憫伏均。這位三兄表現得再可憐,畢竟也是成年男性了,有手有腳不止、還有門第加持,再普通,那也是相對於過度營銷的士族子女來說。站在平民的立場,伏均這樣的處境,是多少人做夢也求不來的呀。

這樣的人,何須她一個八歲的、前途渺茫的女童來心疼?

最重要的是,阿楚相信,伏均發出這樣的邀請,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因為袁家有人想見她。

至於是誰嘛……雖說下人們傳伏均“動輒去見袁公路”,不過袁家亦有其他公子,伏均其實是給他們當小弟也說不準呢?

去見荀彧的日程表還可以往後排一排,阿楚覺得,她未踏足過的袁府一定會給她不少信息。畢竟,傅氏與袁氏同為汝南世家,這兩家的孩子,應當會有交集。

傅公明啊傅公明,你到底在盤算些什麼呢?

阿楚一路想著,便來到了袁府門前。

馬車還沒停穩,她掀起簾子,正好看見有一青年男子從袁府內門走出來。

他步子很穩,阿楚上一次見到這樣的姿態,還是在江東的孫堅身上。

可比起孫堅,這男人身上似乎又多了些……貴族,或者高門大戶的感覺?

似乎也不算。

因為他穿的是布衣,且身上並沒有什麼表明身份的配飾,而真正的貴族風度更像是是荀彧那樣,從細節表露出來的。

總而言之,這男人給她的感覺很奇怪。

平心而論,比起她見過的大部分人,這個一身布衣卻佩著劍的男人,並不算好看。他身量不高,皮膚略黑,相貌隻能用“稀鬆平常”來形容,唯獨一雙眼睛格外銳利。

阿楚覺得他與彆人都不同,可具體是哪裡不一樣,她又很難形容。

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視線,這男子對阿楚露出一個弧度很小的笑容,卻刻意不看她似的,就這樣扶著腰上的佩劍,自顧自地離開了。

阿楚的眼睛黏在他身上,移不開視線。

看著他步伐穩健,昂首闊步地走出了視野範圍之內,她終於忍不住問了:

“阿兄,他是誰?”

伏均也掀起車簾向外望了眼。

不過他很快收回目光,不太在意地回答:

“哦,那是太尉曹嵩之子,曹操曹孟德。他與袁本初——哦,就是袁紹——要好,剛因為妹夫被免了官,許是來找袁本初幫忙的。”

阿楚:“……”我去,曹操孟德。

真不知道是什麼運氣,來雒陽才兩天,又是蔡琰又是荀彧,現在又來了個曹操,儘遇到這些厲害人物。

阿楚抻著脖子又遠遠看了眼他離去的方向,不知道該說什麼。

唉。後人都看到你揮斥方遒,沒想到我遇見你時,你還挺落魄的,飯碗都沒了。

站在兩千年之後看你,你隻是曆史的符號;站在你的時代看你,才發現你是活生生的人啊。

曆史啊曆史,殘忍的曆史。

“阿楚,怎麼了?”伏均有些疑惑地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