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七章(1 / 2)

秦楚醒得很準時,馬車一降速,她就極有意識地睜開了眼。

司空府前有其他貴族的車馬候著,秦楚猶豫片刻,還是留在座位上沒下去,抬手想摸盤起的垂髻,確認儀容是否得體。

“發髻華袍,真是累贅。”她心想。

董卓既然設了大宴,作秀自然是免不了的,朝堂此時被士族把控,她當然也要按著士人的規矩來。

荀彧先一步輕輕按住她,另一隻手靈巧地將她發髻上的銀簪抽出,又四平八穩地盤緊了些,這才道:

“可以了,主公。”

……簡直比秦妙做得都好。

她剛剛睡醒,大概還是有些轉不過彎來,摸了摸簪頭,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於是對著荀彧點了點頭,乾巴巴地擠出一句:

“多謝文若,我們走吧。”

下了馬車,秦楚與他並肩上前,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四周,才發現司空府早已被董卓的士兵層層包圍。

董卓從西北帶來的三千精兵,現在起碼有一千聚在府上,就連圍牆下都有持戟站立的涼州將士,目光炯炯、麵色肅然,很能震懾一些寒族出身的膽小文官。

——比如身後那個。

那是個矮小的中年男人,瘦巴巴的身體上套著件半新不舊的紫灰色深衣,生了一張愁容滿麵的臉,眼袋都快垂到了顴骨,嘴唇緊抿著,看起來忐忑得不行。

秦楚眯了眯眼,從餘光裡看見他腰間的印綬——銅印黃綬,意味著官秩在二百與六百石之間,是個小官。

此人在西涼兵的注視下,哆哆嗦嗦地從袖袋裡取出請柬遞過去,又哆哆嗦嗦地接回來,白著一張臉向庭院裡走。

周遭人多眼雜,不便口頭討論,秦楚於是向荀彧身邊靠了靠,握住他的手腕,示意他攤開手心。

她的食指修得圓潤,在荀彧乾燥溫暖的手掌上一筆一劃地寫了一個:

“誰?”

“太、祝、丞,陳行(xing)石。”隔著寬袍大袖,荀彧也慢慢地在秦楚手心上寫。

秦楚對觸覺的感知不太敏銳,隻能記住筆畫,再在腦中把它複現出來,因此反應慢了半拍,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太祝丞是東漢掌管祭祀的副官。這幾年又是大旱又是大澇,除此以外還有蝗災疫病,各地起義不斷,處處是天災**,也難怪這太祝丞滿臉要猝死的苦相了,這日子換誰都頂不住啊。

另外則是姓名。王莽改製後,漢代慣以單名為尊,雖也有特立獨行點取二字名的王公貴族,但大部分都還習慣單名。陳行石穿得寒磣、長得也愁眉苦目,官職也很低微,想來是“命不好才取雙字名”的那一掛了。

她心下把此人捋了個**不離十,現實裡才不過幾步路的工夫。秦楚眼一眨,忽然低聲道:“他在看我。”

荀彧低頭對她微笑了一下,意思很清楚:主公與眾不同,受到關注是難免的。

秦楚:“……”

話倒也沒錯,隻是她習武的直覺還刻在身上,總覺得……那個陳行石,看她的眼神帶了其他東西。

然而現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司空府上請的不止一個小小太祝丞,秦楚向前再走了兩步,又看到了熟人,便很快將陳行石拋在了腦後。

是袁紹和曹操。

曹操幾乎是同一時間注意到了她,立刻停下腳步,回頭看著秦楚走上跟前。典軍校尉行了一禮:“亭主。”

秦楚回禮:“曹校尉、袁校尉。”

袁紹這才對著她和荀彧打了招呼。

他今天雖也穿了正式的夏黃廣袖深衣,但臉色很差,想來是發覺自己談判時棋差一著,給董卓行了方便,到現在還心有不忿。

相比之下,曹操的心態就還不錯,還衝著秦楚笑了一笑:“董太師府上戒備真是森嚴,對吧?”

周圍幾百米雖然沒人,但也難保沒有董卓眼線,曹操就算想罵,也不敢真的開腔,隻好和秦楚借著寒暄陰陽怪氣兩句。

秦楚涼涼應和:“不愧是太師,並世無兩。”

袁紹瞥了眼她,大概是感受到她的譏諷,麵色微霽。他顧慮雖多,可畢竟沒遭過什麼挫折,被董卓擺了一道後心裡不快,自然樂得聽彆人罵姓董的。

他張了張口,剛想說什麼,忽然又閉上了嘴。秦楚順著望過去,原來是顫巍巍走過來的陳行石。

袁紹也信鬼神,但在某些方麵也和他那蠢弟弟差不太多,比如都自詡清貴,對太常寺那批求神拜鬼的貨色頗看不上眼。

一見陳行石來,他的頭立刻又微微昂起來了,對著秦楚荀彧打了聲招呼,隻借口說有事,就毫不留念地走向了宴客廳,留著曹操一個人與她麵麵相覷。

袁紹雖然態度傲慢了些,禮數卻是名門教導下,一點不差的,秦楚因此也不太生氣,對著曹操笑道:“快到時間了,曹校尉,請吧。”

曹操於是走在她另一側,快到宴客廳時,忽然問:“亭主與陳太祝有舊嗎?”

“沒有,”秦楚答道,“或許是有求於我吧。”

她沒說陳行石可能有不軌之心,實在是覺得沒必要。自己一伸手,這位形銷骨立的太祝丞估計能胳膊骨折,他圖什麼?

曹操也沒在意,點了點頭,便與二人一同進了宴客廳,各自落座。

漢代尊右,秦楚的位置已屬於上座了,荀彧端正地坐在她的左手邊,目不斜視,看上去風度翩翩,真是要把“博文約禮”刻進骨頭裡了。

然而秦楚沒有看第二眼。她的目光全部落在了宴客廳的侍衛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