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八十章(1 / 2)

就像寒門也出端方君子一樣,有的人生來野性難馴。秦楚世家出身,養在大儒身邊七八年,未曾學會一點忠孝仁義,必要時刻,連皇帝都能視作籌碼。

午時過半,正是一天中太陽最烈的時刻。書房所在的院落被她的親衛圍繞,非傳令不得進。

她接過李謹手裡的密信,在對方的注視下翻開內頁,逐字逐句讀下來,眉頭微蹙。一封信讀完,她忽然抬頭,最先談的卻不是書信內容:“筆跡沉穩舒展,不是李肅親筆吧。”

“讓主公見笑了,”李謹用純熟的中原官話答道,“李肅說董卓軍中戒備森嚴,不便寫信,隻與屬下口頭描述了軍中安排。這封信是屬下根據記憶謄寫的。”

“字不錯,你倒越來越不像並州出身的了。”她隨口誇了一句,將密信遞回去,又問,“確定是今夜無誤?倘若記錯,可是要軍法處置的。”

李謹搖搖頭:“隻有李肅說錯的可能,絕無屬下記錯的可能。”

“行。”秦楚笑起來,也不再問,對著他吩咐,“這幾日派人把府邸圍好了,一隻鳥也不準飛進來。”

並州出身的親衛抱拳跪下:“諾。”

待李謹離開,她才長舒口氣,隨手揉了揉自己的頭發,朝著憑幾一靠,方才的高深莫測蕩然無存。

麻煩。

“主公在擔心李肅?”郭嘉跪坐在木榻上,取了漆勺,信手攪拌著小爐,看她這副模樣,懶洋洋地問了句。

銅釜中的牛乳短暫沸騰了片刻,最終歸於安定,他盛起一勺倒入陶碗,遞給身旁的荀彧,又給自己盛了半碗,才對秦楚眨了眨右眼,促狹道: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可是主公自己說的啊。”

荀彧接過黑漆金邊的印花小碗,將它平穩擱置於幾上,撫平袖袍的褶皺,才接了郭嘉的話,寬慰秦楚:

“主公無須憂心。李肅此人官欲極盛,此前勸降失敗被降了職位,主公又以官爵金銀利誘,他既踏進這條路,便沒有回頭的餘地了。”

董卓大概也想不到,自己放心派來勸反的中郎將,最後反成為唯一叛變的士兵。

至於手法,無非也就是威逼利誘那套了。先闡明他在董卓麾下的渺茫前途,輔以兵力威懾,最後以甜棗招誘,憑李肅那飄忽的心性與高低不就的職位,最終選擇倒戈也是情理之中。

“左右都是死,‘必死’與‘或許死’之間,他也隻能選擇後者啦。”郭嘉笑眯眯地飲了口熱牛乳,又被這泛腥的氣味衝了一衝,立刻坐直了身,“咳,這氣味——我還是喝酒去吧。”

“軍中禁酒,你不準喝。”

秦楚不太認真地警告了一聲,對食案處的二人攤開右手。她還沒說話,便見荀彧起身彎腰,將飲茶用的小碗從食案端起遞到她手上,還額外囑咐了一句:

“主公,小心燙。”

郭嘉:“……”

好哇荀文若,可真有你的。

眼見著秦楚喝下兩口熱飲,已將碗放回桌上準備開口,莫名緊張的郭祭酒即刻做出判斷,將話題引回到正事上:

“董仲穎當真決定今夜下手?也虧得他改變主意。若是放在明□□會上,德陽殿柱非得撞死幾個老頭不可。”

秦楚的思緒果然被拉回到朝堂上。聽郭嘉說“撞死老頭”,她腦中又浮現出陳行石那張苦大仇深、倍顯老態的黃臉……她於是很缺德地笑出了聲。

話說回來,董卓既然以兵力逼迫朝中官員聽命,按理說應該“一逼到底”,一不做二不休地在朝會上乾掉皇帝,把有點骨氣的官員都氣死,留下些好拿捏的軟柿子,繼續作威作福。

然而這董太師不知怎麼回事,從袁紹斥罵奔逃那日便像抽了風,更弦易轍地準備拉攏世家,大約是暢想起自己掌權的日子,想提前拉讚助,從世家手上謀些政治援助。

為此,好心的董太師居然決定將鴆殺少帝的日子提前半天,調整到今日深夜,防止清流們哭得太傷心。

當然,這件事也不過少數幾個人知道。若是世家知道董卓為了他們而另外擇了個良辰吉夜來把皇帝弄死,八成得氣得吐血,跟著陛下一起去了。

秦楚不笑了,她“唉”了一聲,手又不自覺地伸出去撥繞鬢發:“就算是假的,也應當去看一看啊。”

何進倒是在滅宦官時把北宮清理了一遍,隻可惜人還沒安排而中道崩殂,多出來的空子大都讓世家的人手給填上了,秦楚忙著救小皇帝,也隻來得及安插一小部分軍士進去。

董卓手上精兵眾多,就她扔在北宮的那幾個眼線,真要製止他殺皇帝,估計也就是送菜。

……更何況,她還沒有大張旗鼓解救劉辯的打算。

她低頭看了眼手心上的兩根掉發,默了一默,麵無表情地站起身,決心將身外之物扔開,於是放棄了眼下聊勝於無的摸魚時間,向著兩個謀士交代道:

“文若先去整頓軍隊吧,今夜奉孝隨我前去。”

郭嘉眼睛一亮,即刻應道:“主公好眼光!”

荀彧:“好。”

中平六年六月二日夜,月色入戶,萬籟俱寂。街道的更夫早已歇下,照夜玉獅子的鐵蹄踩在大道石板上,無端令人心慌。

現在是亥時一刻,距離董卓動手還有半個時辰。

秦楚翻身下馬,借著黯淡月色眯起了眼,遠遠看見東明門前站著八個西涼守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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